第914章南洋试验田（下）
阳光投射在花园的墙上，红砖绿瓦，看上去很是醒目，再与那花园里盛开的鲜花一配，这就是这总统寓所花园里的初夏景色。
现在是下午一点多钟，气温已经很高了，赵北穿了件衬衫和一条单裤，头上还戴着顶草帽，就在这花园的小径上散步，手里提着一只花剪，但是那只是做做样子，修剪花木的活计还轮不到他这个总统来做。
赵北此刻并不是一个人在这花园里散步，陪着他一起散步的还有一人，正是财政部次长王永江，两人边走边聊，所聊的话题仍旧是财政问题。
作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现在的中国正在经济发展的快车道上飞速前进，经济就是中枢政府所有事务中最重要的事务，而财政问题就是重中之重。
财政问题中最重要的是民生问题，其次是工业投资问题，前者，因为各地水旱灾害而需要财政部的拨款，后者，因为中枢政府主持的那些重工业项目和大型基础投资项目也需要财政部的拨款，这林林总总加起来，现在的财政部确实有些吃力，再加上那些额外的军费开支，王永江就算是再听话，也得跟总统先生好好研究研究这财政部的钱到底该怎么花，什么地方可以慷慨一些，什么地方必须节俭一些，现在，财政总长熊希龄是中枢的大管家，王永江就是二管家，而且也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有说法，据说总统有意让他进入训政委员会担任训政委员。
不过王永江现在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训政委员的问题上，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财政问题，昨天，财政部的财政整理会议已经正式结束，新的财政方案也已制订，现在，王永江一方面是将新的财政方案中的细节问题呈报总统，另一方面也是向总统解释为什么财政部会砍掉一些重工业项目的投资计划。
“……目前，欧洲战争仍然看不到结束的迹象，但是作为四面树敌的欧洲内陆国家，德国已是强弩之末，战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虽然前段日子，德国军队在西线战场取得了一些暂时的优势，但是随着美国军队的参战，这些战场上的暂时优势不会保持太久。现在欧洲战争使欧洲各国疲于奔命，各国工厂忙着制造军火弹药，顾不上民用工业品的生产，这种局面之下，非常有利于我国轻工业之发展，所以，财政部认为，有必要加强对轻工业的投资，同时适当削减若干已经投资过剩的重工业项目。
现在，东北地区、西南地区各有几家大型钢铁厂在兴建，这些民营资本已能应付未来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需求，如果中枢再对钢铁项目进行大笔投资的话，一旦欧洲战争结束，则钢铁价格肯定会迅速回落，那么，钢铁厂的投资就会无法迅速收回，这会使中枢财政吃紧，所以，财政部认为，现在砍掉那些钢铁项目是明智之举。
另一方面，这些重工业项目的资金可以转投入轻工业，或者转投入基础投资项目，比如小型水利设施，农业灌溉设施，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只要农业发展了，国家就会保持稳定。现在我国工业发展相当迅速，可称奇迹，可是这个奇迹是建立在欧洲战争之上的，如果欧洲战争结束，财政部认为，我国工业的发展速度会立刻放缓，而且甚至可能会有相当一批小型企业倒闭，届时，工人将失业，技术学校的毕业生也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财政部认为，目前中枢似应提前布局，一旦工业发展速度降低，可迅速将工业人口转入农业项目，根据财政部制订的新的财政方案，我国在未来两年中将集中财力完善乡村农业基础设施之建设，并加大对农业技术的投资和农业技术学校的建设，以及加强移民实边政策。
除了与重工业部和工商部协商轻工业与农业发展问题之外，财政部还打算进一步加强对金融业的监管，这是总统吩咐过的，也是目前金融业所需要的，但是这个问题处理起来却不容易，这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你向他们投资没问题，可是要想限制他们挣钱，却是会得罪一大批人，这个问题需要中枢出面，财政部自说自话不算。”
王永江一番话讲下来，条理清晰，层次分明，不怕赵北不批准这个新的财政方案。
说句实话，赵北也清楚目前重工业投资过热的问题，尤其是钢铁业，欧洲战争使国际钢铁价格猛涨几倍，现在，只要是手里有点闲钱的有钱人，都在关注钢铁业投资和造船业投资问题，财政部选择在这个时候果断的退出这场钢铁“赶集”，这确实证明了财政部的能力，也证明了王永江的能力。
考虑到王永江不是历史的穿越者，不可能提前知道未来的钢铁价格走向，那么，赵北对于这个人的能力更是刮目相看了，他坚持认为，他选了一个很好的理财高手。
赵北非常清楚，在历史上，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世界的工业几乎立刻进入了萧条时期，考虑到现在中国多数国民的消费能力，那么，一旦国际市场出现风吹草动，主要面对国外市场的国内工业企业也必将出现萧条，所以，财政部的未雨绸缪是正确的，必须提前做好应对工业萧条的准备。
赵北之所以发动南洋战争，同时关注俄国局势发展，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世界经济萧条时期，他希望能够通过对外移民的手段来控制国内的经济压力，最大限度的避免政治上的剧烈动荡。
也正因此，在此次苏门达腊和爪哇华人自治机关代表与中枢政府的会谈中，赵北将重点关注这个移民南洋的问题，至于其它问题，在他看来并不重要，只要能够掌握南洋局势，世界经济的萧条就不会对中国造成致命打击。
“很好，你们财政部看得很远，我很满意，也很放心，你们放手去做，中枢会给你们强有力的支持，别忘了，我可是训政总统，我的话就是法律。”
说到这里，赵北向花园门口望了过去，看见一名侍从室副官正在走来，于是停下脚步。
那名侍从室副官走到赵北跟前，立正敬礼。
“报告总统，苏门达腊和爪哇的代表团赶到了，并已用过午饭，唐总长请您过去接见他们。”
“我很快就过去。”
赵北点了点头，将副官支走，然后将手里那把花剪交给跟在身边的一名卫兵，并对王永江叮嘱了几句。
“关于训政委员会的事情，自从王占元、卢永祥下台之后，一度有传闻，说我会提拔你做训政委员，确实我也曾有这个念头，但是现在看来，你还是一心一意研究财政比较好，训政委员那顶帽子你用不着。而且，张一麐担任训政委员之后，军方也希望能够维持训政委员会里文武各半的规矩，所以，这剩下那个训政委员的名额，你就让给军人吧。”
这话说得委婉，王永江能够理解赵北的谨慎立场，确实，军方的态度也必须考虑进去，这才是一位合格的国家元首的正确做法，况且训政委员听上去权力很大，但是王永江却知道，那只不过是总统跟前的一帮顾问，地位虽尊，但是还不如在财政部指点江山更有成就感，所以，对于赵北的决定，他完全赞同。
“请总统放心，我一定在财政部好好做事，为总统分忧，为中枢分忧。”
王永江立即表态，然后告辞离去，跟着一名副官走出了花园。
赵北走到凉亭，在凉亭里，见夫人翠旖正倚着栏杆在教儿子背唐诗，于是特意站在那里考了儿子几句，磨蹭了几分钟后，才换了身共和装，赶去总统府国宾馆，打算会见那些来自南洋群岛的华人代表。
赵北赶到国宾馆，先与诸位代表一一握手寒暄，之后就会谈问题与众人稍叙片刻，考虑到众人一路远行，旅途劳顿，不便久谈，而且正式会谈在几天之后才会举行，因此，这场国宾馆里的会谈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半个小时之后，唐绍仪就领着这些南洋华人代表赶去外务部为他们预订的旅馆下榻，至于赵北，则准时赶去了他的总统办公室，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不过赵北并没工作多久，唐绍仪一个电话摇到办公室，请求拜会总统。
很快，唐绍仪赶到办公室，见了赵北的面，直接开门见山。
“刚才与南洋华人代表团会谈时，胡汉民不好直接询问，因此特地托我向总统打听一下，对于南洋同盟会的未来地位问题，总统是怎么打算的？我前几天也与总统探讨过这个话题，现在我还是坚持己见，既然南洋那边华人众多，总统何不在苏门达腊和爪哇地区进行宪政之尝试呢？一个南洋同盟会，一个南洋同乡会，将来改组之后，就是现成的两个政党，这不就是两党制最好的实践么？我国中枢完全可以将苏门达腊和爪哇作为宪政之‘试验田’，将来也可从中吸取宪政之宝贵经验，毕竟，那里的政治主体也是华人。”
见唐绍仪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赵北淡淡一笑，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同意唐绍仪的这个“建议”的话，这位唐总长或许会再次提出辞呈，上次他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唐绍仪不是没有透露过这个意思。
“少川，有话坐下说。前天张季直跟我说话的时候，也谈起这个‘南洋试验田’的事情，看起来，现在国内赞成此议的人不少么。”
赵北示意唐绍仪坐在沙发上，然后站起身，背着手在唐绍仪跟前来回踱了几步。
“关于南洋同盟会问题，你已将他们的交换条件转告于我，说句实话，我对他们的这个交换条件其实并不感兴趣，同盟会在国内的势力早就烟消云散，他们要是能够在国内掀起什么风浪，那才叫奇怪。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同盟会毕竟为反清革命出过力，也不能赶尽杀绝，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国外，不回国捣乱，我可以容忍他们，甚至可以同意他们参与苏门达腊和爪哇地区的政治，至于那个宪政‘试验田’的问题，我已认真考虑过，我决定接受你的意见，不过我也有一个交换条件，只要同盟会领导层同意了这个交换条件，我可以批准同盟会在南洋搞两党轮流坐庄的政治游戏。”
“哦？总统同意这个提议？不知总统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唐绍仪一听赵北这话，不由眉飞色舞，急忙追问赵北的交换条件。
“我希望南洋同盟会由黄兴领导，或者说，由黄兴做党魁。”赵北立刻拿出了他的条件。
“黄兴？他不是在美国疗养么？而且，他身为联合阵线的高级干部，恐怕不合适担任南洋同盟会的党魁。”
唐绍仪一愣，眉头拧了起来。
“黄兴前段日子拍电报回国，告诉我，他已经结束了在美国的疗养，肝病症状已有所减轻，已可以重新工作了。如果他愿意领导同盟会，我可以批准他退出联合阵线，而黄兴当年又是同盟会的‘三巨头’之一，在威望上不比别人差，而且与熊成基、胡汉民交好，我认为，由黄兴担任南洋同盟会党魁，至少会得到一部分同盟会成员的支持，因此不存在没有根基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黄兴也一直认为宪政是最好的政体，现在，由他领导南洋同盟会参与南洋地区的两党制角逐，不是正合他的理想么？”
赵北一番话说出来，唐绍仪连连点头，他这才发现，这位总统远比他想的深远，一方面可以在南洋进行宪政试验，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尾大不掉，毕竟，黄兴不赞成反赵。
“那好，我这就回复胡汉民，希望南洋同盟会尽快做出回应。”唐绍仪急忙告辞，赶去旅馆会见胡汉民。
将唐绍仪送到统帅堂楼下，望着唐绍仪的汽车远去，赵北嘴角挂起丝笑意。
赵北之所以决定接受唐绍仪的这个“宪政试验田”的建议，倒不是别的什么理由，他只是想更加稳固的控制住南洋地区的局势，南洋华人同乡会虽然号称“小联合阵线”，目前是唯赵北马首是瞻的，但是问题在于，赵北很清楚，南洋华人同乡会只是在利用他的威望，这个世界上玩政治的人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南洋太遥远了，遥控那里的局势不容易，所以，苏门达腊和爪哇那边不能由南洋华人同乡会一个势力说了算，还必须掺进去一些沙子，而目前的形势下，最好的沙子就是南洋同盟会。
只要同盟会在，南洋华人同乡会就必须紧紧抱住赵北的大腿，因为同盟会是抱住英国大腿的，只有抱住赵北的大腿，南洋华人同乡会才能把持权力，而以目前同盟会的实力，很难在短时间内取代南洋华人同乡会统治苏门达腊和爪哇。
至于提议黄兴担任南洋同盟会的新党魁，这其实只是赵北的一个幌子，以免旁人察觉他的真正意图，至于黄兴能不能真正掌握现在的这个南洋同盟会，赵北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毕竟，这个同盟会与以前的那个同盟会已经很不一样了，而且，黄兴也未必会答应去南洋蹚这趟浑水。
总之一句话，没有哪个人能够从“狂人总统”这里占到便宜，赵北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干扰他的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