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朝有酒止住笑, 照清和还茫然地看着他。
很奇怪的,尽管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人,但朝有酒还是毫无障碍地理解了对方。
他知道他在与人相处方面确实有些天赋,却还是头一次, 直接地认识到天赋的存在。
和张灵均说话时, 他循循善诱, 一点点地把对方没有看清的东西解释清楚,可对照清和……或许其他人会有别的做法,但朝有酒认为, 照清和保持原样就足够了。
“没什么,我不笑了。”他说。
照清和停了一会儿,没想好要不要针对朝有酒刚才的莫名大笑发上一通脾气,还是追问对方到底为什么发笑。
“我刚才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说了吗?没说吗?说了吗?”
照清和停了一会儿,突然又从兜里掏出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过来,照过去。
“我是不是长痘了?是不是?我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朝有酒:“……”
正当他无语,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他们的面前。
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女强人含笑的脸。她语气温柔:“上车吧, 我送你们过去。”
朝有酒点头:“谢谢, 请开一下后车厢。”
他把自己背着的书包和行李箱都放进去,没等照清和求援, 又主动帮照清和把书包和行李箱放好。
然后他拉开车门,对站在旁边的照清和说:“好了, 上车吧。”
照清和握着小镜子坐进去,朝有酒紧随其后。
关上门的时候, 他注意到照清和正通过后视镜对女强人微笑眨眼。
……算了, 不管他。
朝有酒关上门, 女强人一打方向盘,车辆平缓地滑进了车道。
“姐姐是过来出差的吧?”照清和趴在椅背上,脸颊贴着皮椅。
“对,来这附近有点事要办。”女强人说,她用后视镜看了眼朝有酒,“你们是同学?”
“是住一个寝室的室友。”照清和回答,“姐姐下次不要再让陌生的男孩子上车了哦——这也太危险了。”
“哈哈哈,”女强人笑起来,“不算陌生。我认识朝有酒。”
被提到名字的朝有酒回头:“嗯?”
“去年,也是差不多的时候,我来这边办事。办完事之后陪我妹妹喝了点酒,她喝大了,趁着我去补妆,打电话叫朝有酒过来接她。”女强人的手指轻轻点着方向盘,“她当时说只有一个人,其实是撒谎。”
这么准确的时间点,这么准确的描述,朝有酒马上就想起来是哪一件事了。
照清和很感兴趣地看向朝有酒:“然后呢?”
“然后朝有酒就过来接她了。我没办法直接拆穿妹妹的谎话,又放心不下让不认识的男生送她,就开着车,一路跟在后面。”女强人慢条斯理地讲述道,“一直跟到朝有酒把她送回寝室。”
朝有酒心说原来是你。
他还以为跟在后面的是个等着捡醉酒小姑娘的垃圾,一路都很紧张。
照清和抽了口冷气:“你是朝有酒他女朋友的姐姐啊?”
“她是我朋友,不是我女朋友。”朝有酒说,“你跟她一起的,怎么还让她喝大了。”
“就是因为和我一起,她才会不小心喝大。别看她那天晚上那么狼狈,其实在我们眼里,她一直都是很懂事的小姑娘,很让人放心。”
女强人叹了口气,又笑着说:“不管怎么样,要谢谢你当时过来接她。”
照清和好奇死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即使是他也知道这不是当面问的好时机。
车停在了寝室门口,女强人打开后备箱,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朝有酒。
“拿着吧,以后或许会有用。”她亲切地说,“我从我妹妹那里也听说了一点你的事……我从一些同行那里也听说过你。我知道这可能和你的专业不太对口,但我认为你拥有一个销售所需要的全部天赋。”
朝有酒微妙地沉默了一下,接过名片。
“谢谢你送我们过来。”朝有酒说,“但我现在才大二。”
“大三就要考虑实习了,不是吗?”女强人轻轻一笑,“慢慢考虑。”
朝有酒和照清和一起下车,把东西全都从后备箱里搬了出来。女强人朝他们招招手,离开了。
她一走,照清和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喝醉的女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一打电话你就过去接她?你还说不是女朋友,不是女朋友你能这么鞍前马后?她给你什么名片?给我看看。”
朝有酒把东西收起来,背起一个书包,拎起一个行李箱。
“走了。”他说,“其他东西你自己拿。”
“淦!”照清和大声说,“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
朝有酒从未得到过这种评价:“……我怎么区别对待了?”
“你朋友喝醉酒你去接,我东西拎不动,你怎么不帮我拎!”照清和不服气,照清和大声逼逼,“就算你当时是怜香惜玉——那我不比她香?我不比她玉?”
草啊,朝有酒想,你们俩能一样?还能这么比?
他真的服气了,说:“你要是在外面一个人喝酒喝醉了,我也去接你。”
一般男的不用担心这个,但照清和这种……
“我才不会一个人在外面喝醉。”照清和悻悻地说,“好看的男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起床要去吃早饭了,他们杵在大门口,已经引起了不少侧目和指指点点。
朝有酒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思考着要不要动用点武力手段。
但几乎是在他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照清和麻溜地把书包往后背上一搭,把行李箱的拉杆往手里一握,挺胸抬头地朝前迈步。
“走了走了,你还站着干什么?”他倒打一耙道,“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到寝室。”
……草啊,朝有酒想。
他从没遇见过照清和这种人。真的。平时他也不是没见过胡搅蛮缠的、没理也能强词夺理的,可再怎么奇葩的人,到了他面前,多少都会收敛一点。
唯独照清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摇摇头,跟了上去。
寝室在五楼,照清和每走过一段楼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边休息边拿小眼神往他这边飘。
要是平时朝有酒顺手就帮人拎了,但照清和这种不给阳光都灿烂的人,还是算了。
他要停下来休息,朝有酒就站在一边等。
走到三楼,照清和也累得没了装哀怨的心情。
他或许是真的没什么力气,拎着箱子上楼时箱子的边缘都拖在楼梯上,袖子都挽了起来,两条小细胳膊上青筋毕露。
等上了四楼,还剩一层楼的时候,照清和的脸上一片潮红,鼻梁上都聚起了细汗。
他也没心情闹脾气了,闷声不吭地埋着头往上搬东西,朝有酒走了一阵,才发现照清和安静得过分。
他转脸一瞅。
照清和的眼睛里含着泡泪水,要掉不掉地打着转。
“……你怎么回事?”朝有酒停在楼梯转角,无奈地问。
被朝有酒发现后,照清和也不藏着脸了。他把行李箱往楼梯上一放,书包也扔到地上,仰着脸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这事儿还没过去啊?
就很离谱。
朝有酒只感谢这会儿到底时间还早,楼梯上根本没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喜欢你?”朝有酒问。
“我没有一定要别人喜欢我,但别人就是应该喜欢我。”照清和说,“也有不喜欢我的,但那都是因为嫉妒我。也有故意表现得不喜欢我的,但其实他们还是喜欢我。”
这话要是换别人说,朝有酒能用一万种逻辑反驳。
但照清和……
他只能想出一种逻辑。
“你是很好看,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盲人的。”朝有酒说。
照清和一愣:“盲人?视觉障碍这种病不是已经完全可治愈了吗?就算是先天性或者完全无法治愈的,也有办法通过义眼模拟视觉,义眼是完全免费的。”
“义眼也有不适配人群。”朝有酒淡淡地说,“而且义眼免费,义眼的安装费、保养费、检测费对有些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可你也不是盲人啊。”
“你可以假设我是,”朝有酒说,“我并不是很看重外表。”
照清和呆呆地看着他,逐渐流露出佩服的神色。
朝有酒预感到对方要有什么惊人之语了。
果然,照清和鼓起了掌,并且由衷地说:“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装逼装得那么毫无破绽。”
朝有酒不想搭理照清和了。
他面无表情地等着照清和把东西全都搬上五楼,一马当先地走在前方,打开寝室的门,把东西都放到了照清和的床位边上。
另外几个室友都起了床,在做出门前的最后准备。
张灵均正对着镜子拔眉毛,赵青云在把笔记本电脑往书包里装,杜若在手忙脚乱地到处翻寝室的门钥匙。
赵青云注意到了朝有酒带来的东西。他把书包的拉链拉好,饶有兴致地问:“照清和来了?”
“嗯。”朝有酒应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没在身后看到照清和。
张灵均和杜若也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把眼神投向门口。
朝有酒:“……”
从楼梯口走到寝室这边的路上不需要爬楼梯,只要把书包放到行李箱上,再把行李箱推着走就行,花不了太多力气,照清和没道理跟不上他。
他大约是知道照清和打算干什么了。
几秒钟寂静的等待后,照清和慢慢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没有人说话。
眼前倐而一亮。
恍若雪夜中燃起了一丛篝火,浓重的乌云中垂下一束柔白的月光。
长剑出鞘。
这雪光清寂,火光昏暖,月光寒凉,交相辉映,洗刷得剑身如镜面。
冷冽的剑光中,映出一张陌生的,却又仿佛曾在何处见过的脸。
这正是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跃出的时候,而他向众人微笑时,澄澈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居然紧急给自己上了个淡妆,朝有酒想,你可以的,照清和,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你们好啊,我是照清和,今天才到的新室友。”
这个等了几秒才在众人的视线中震撼出场,出场前还快速上妆的人,露出个“我其实不知道我美到你们了”的、若无其事的微笑,扭头向距离他最近的张灵均说:“我东西有点多,帮我拿一下好吗?”
赵青云的眼神在照清和的空手上转了一圈,又在朝有酒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张灵均的脸上。
有意思,他想。
一进门就对相貌第二精致的张灵均提要求,是想先声夺人地压对方一头,还是单纯依据就近原则挑人?
张灵均举着拔眉毛的镊子,眼中还残留着惊艳。
在照清和看来,这个要求是十拿九稳的。
可张灵均却楞了一下,说:“啊?你还有东西在楼下?”
“……在楼梯口。”照清和隐约感到有点不对劲了。
张灵均倒没太反应过来为什么照清和不能自己拿楼梯口的东西,他奇怪的是另一点。
他问:“醉哥没帮你拿啊?”
赵青云瞥了一眼朝有酒,朝有酒站在自己的书架前,置身事外的样子。
“他已经帮我拿了点……”照清和保持着笑容,不安感却越来越重,“他可能拿不动更多东西了。”
杜若悄悄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醉哥都拿不动?”张灵均喃喃地惊叹道,“醉哥都拿不动,那我们肯定也拿不动。”
赵青云觉得这一幕、这整段对话,都太有意思了。
有意思到他背靠着衣柜,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