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中,车轮卷起淡淡尘土,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沈黛末骑在马上,勒住缰绳,轻声向小鲁问道:“太后这几日可还有在做噩梦?”
小鲁手里端着才伺候完文洛贞洗漱完的水盆,微微低头,不敢看沈黛末的脸,小声道:“回大人,太后这几日好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从梦中惊醒,但已经很少哭了,想来应该已经接受失明这件事了,就是......”
“就是什么?”沈黛末下马,走进小鲁问道。
如今大局已定,太女必定成为皇帝,那么太后她一定得伺候好,不能有丝毫闪失。
小鲁咬着唇,因为这位年轻美貌的大人的靠近而脸色红润,夹着嗓子道:“就是这几日山中气候突降,太后觉得冷。”
沈黛末忙道:“我这次带兵都是轻装上阵,没带多余的冬装,更没料到山里会突然出现倒春寒,请让太后放心,我这就去为他找厚实的冬被。”
沈黛末说道做到,下午就抱来了两床厚厚的被褥。
小鲁依旧红着脸谢过,然后将被子裹在了文洛贞的身上。
这几日经过小鲁的照顾,文洛贞已经褪去了往日脏兮兮的模样,黑色的长发干净而蓬松,半披着及至腰间,虽然蒙眼的白布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露出的肌肤部分依然白生生软嫩嫩的,尤其他纤细的身材被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时,宛若刚被人领回家,吹干毛发的小猫儿。
“太后,现在还冷不冷了?”小鲁替他掖了掖被子,问道。
文洛贞摇了摇头,蓬松的长发将他的脸衬托的愈发小,他嗓音细细:“谢谢你小鲁,多亏了你照顾我。”
小鲁笑着说道:“我是您的侍从,照顾您是应该的,太后与其谢奴,不如谢沈大人吧,多亏了她有求必应,这些厚被子、您暖手的手炉、治眼睛的药材,还有缓解您噩梦的结香花,都是沈大人找来的。”
“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才好.....可惜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文洛贞弧度精致柔和的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淡樱色的唇微微抿着。
那日,他只听到沈黛末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只模糊的看见火光中一个向他奔来白色身影,接着他的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
小鲁淡淡笑,满脸怀春的样子:“沈大人啊,她长得可好看了,是很温柔的模样,尤其是她的眼睛,看谁都像在笑一样,听大人们说,那好像叫、叫含情眼。”
“含情眼?”文洛贞试着想象了一下,然后徒然地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
“太后没见过长着含情眼的女人吗?”小鲁问。
他出身山野之间,本就没什么规矩,听说要来伺候太后,他起初还心怀忐忑,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冒犯,谁知与太后接触之后,才发现他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人,简直不像是从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出来的,也因此,小鲁才敢问这种冒犯的问题。
“没有。
”文洛贞的语气有些难过:“我一直在、被困着,伺候我的人都是男人,除了母亲姐姐、我几乎没再见过其他女人,而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们了。”
“那这次回去您就能再见到她们了——”小鲁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担忧的看着太后,生怕他生气发火。
但文洛贞只是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沉默地掉眼泪。
当晚,一场突兀起来的冻雨袭来,第二天,原本青翠的树林都被冻上了一层冰晶,连道路也变得湿滑无比,就连马儿的蹄子都走不稳。
沈黛末命令士兵用布条、稻草等一切可以增加摩擦力的东西绑在鞋底,士兵走路倒是稳了许多,可马车去不住地打滑。
山路本就坎坷难行,几次上坡路上到一半都滑了下去,旁边就是万丈悬崖,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沈黛末急忙下马,来到马车边指挥士兵推车。
可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刮过,那些悬在树枝上的冰晶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惊吓了马儿,拉着马车失控地往前跑,马车内顿时传来太后惊慌的叫声。
“勒马!勒马!”沈黛末带着士兵跌跌撞撞地追。
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追上了,可马车因为刚才的失控,被甩在了悬崖边,半个车厢都悬在了外面,还轻微地摇晃着,下面就万丈悬崖和滔滔江水,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沈黛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跳上车厢撩开厚重的车帘,看到了无助地靠在角落里发抖的文洛贞,小鲁昏倒在他的身边,许是被撞晕了过去。
“太后!”
文洛贞猛然抬起头来,不安地喘着气:“沈、沈大人?”
“是微臣。”
“您来救我了?”
“是。”沈黛末不敢靠得太近,现在的车厢就像一个跷跷板,一旦一边失重,就会坠落悬崖。
“太后,您往前一点,拉住我的手。”沈黛末竭力维持着平衡。
文洛贞声音轻颤:“可是我看不见您。”
“没关系,您只管伸手,我会拉住您。”
文洛贞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茫然的黑暗伸出手,突然转变的气候,将他的脸手都懂得冰凉,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但突然他感受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将他紧紧握住,像是寒冬的深夜里,忽然间遇到了篝火,带来了生的希望。
“太后,我抓住您了,跟着我慢慢走。”沈黛末道。
文洛贞听着她的声音,就像找到了支撑一样觉得安心,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境地多么危险,乖乖地依照着沈黛末的指引往前爬。
可就在这时,被撞昏过去的小鲁醒了过来,他透过侧翻的车厢窗户看到万丈悬崖,吓得尖叫了一声,胡乱动了起来,原本平静的车厢顿时开始剧烈的晃动。
沈黛末来不及制止,就跟着车厢一起坠入悬崖。
文洛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突然失重,他的惊恐声还来不及溢出,就突然感觉被人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黛末抱着他跳出了马车,两个人一起向下跌落,周围的景物迅疾的掠过,突然沈黛末抓住了悬崖上生长的一根树枝,止住了两人下坠的身体。
文洛贞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沈黛末的呼吸声向他的头顶响起,树枝上的积雪冰晶纷纷落在他上扬的脸上,耳畔呼呼凛冽的风声,脚下汹涌怒号的波涛声,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巨大地轰鸣着,可他却只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放个绳子下来,拉太后上去。”沈黛末一手搂着文洛贞,一手拉住树枝,艰难支撑着对头顶上的士兵喊道。
接着她又立刻柔和语气,安慰着文洛贞:“没事太后,我们就在这个山坡上,很快就没事了。”
文洛贞没说话,只是靠在她的怀里急促地呼吸着,沈黛末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震动一次,强烈地像在撞击他的耳膜,一瞬间,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突然间具象化了。
一根粗实的麻绳被放了下来,沈黛末的手不得空,指挥着文洛贞将自己捆好,然后让悬崖上的士兵将他拉上去。
文洛贞缓缓上升,沈黛末紧紧抱着他的手也慢慢松开,可文洛贞突然不安地拉住她的手,惶恐道:“大人,大人您不跟我一起走吗?”
沈黛末抱着树枝,道:“等太后上去后,她们再拉我上来。”
文洛贞突然落了两行清泪,泪珠坠在下巴上,将白皙的肌肤衬得十分软嫩,像个刚从蒸屉里拿出来的奶油馒头,想叫人狠狠掐一下他的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太女她爹呢。
“对不起,每次都要你救我。”文洛贞声音颤颤地。
沈黛末笑道:“太后也曾救过我的,您忘了吗?”
“我?”
“我曾被何云刁难,从金榜上除名,是您出面说服了太女,这才有了我今日救您,说起来还是缘分呢。”沈黛末道。
“......缘分、”文洛贞喃喃低语。
沈黛末也放开了他的手,让士兵将他拉了上去,接着被拉上去的事沈黛末,最后是被悬崖下大石壁接住的小鲁。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回到了寒山县。
寒山县的百姓们早就挤在城门口翘首以待,当看到被关在栅栏里的何云时,都抓起地上的泥巴往她的脸上砸,骂乱臣贼子,毁了他们的太平日子。但轮到沈黛末时全是热烈的欢呼声,城中没有多余的粮食水果,但鲜花还是有的,所以都跟不要钱似得往她身上砸。
冷山雁和白茶也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这一幕,也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公子,您瞧娘子的头发上坠了一朵红山茶呢,比那些精心打扮穿金戴银的小公子都好看。”白茶笑道。
冷山雁淡淡低笑
“郎君!”沈黛末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他,清澈水润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起来,翻身下马,跟着他一起回家。
跟随她们一起回去的还有太后的车驾,沈黛末在路上给冷山雁讲述了经过
“军队需要修整两日再向洪州出发,太后就暂住在我们家里,所以这两天我不宜回家,在衙门里将就两天,你帮我好好照顾太后,失明之后他比较敏感。”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眉间淡淡失落,但沈黛末的话他向来是遵从的,况且沈黛末迎回被掳的太后是大功一件,若是他这位内眷,再尽心照顾与太后打好关系,将来对沈黛末封官时大有助益。
于是,即便日盼夜盼,终于盼到沈黛末归来,却连温存片刻的时光都没有,冷山雁依然道:“妻主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太后,晚间我再去衙门看您。”
沈黛末微微一笑:“好。”
为了迎接太后,冷山雁命人紧急将院子都打扫了一遍,然后恭顺的站在门口。
没一会儿,车马缓缓到来,小鲁搀扶着被蒙住眼睛的太后下了马车。
站在他身后的白茶暗暗惊讶,暗忖道:‘太后不是太女生父吗?怎么这么年轻?虽说瞎了眼睛,但看下半张脸还挺漂亮的,原以为是个又老又瞎的老男人呢。’
“寒山县知县沈黛末之夫沈冷氏,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冷山雁恭敬地作揖行礼,白茶也立马有样学样。
“不必多礼。”文洛贞声音轻轻地,听起来毫无上位者的威严,反而像个乖顺内敛的未出阁男子。
“谢太后。”冷山雁起身,忽然听到文洛贞小声道:“沈大人原来已经娶夫了。”
虽然是一句看似平常的话,但顿时让冷山雁察觉出一丝异常,他不动声色地掩下了眼底晦意,道:“回太后,侍身与妻主自小订婚,成亲已近三年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