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去,还是留

“你们可知除却我们西军,那些个东京来的禁军是什么东西?听说第一次北上的时候,禁军刚出城在陈桥驿驻屯,就有两个替宣抚使掌旗的旗手,丢下旗杆,带着鎏金的旗斗和旗帜,开了小差“卷逃”了。大军刚动,大旗都丢了,听说当时消息传回东京,市井无不传为笑谈!这东京的禁军太平久了,全都不堪用了,那第一次北伐败北,东京禁军都没接战,跑回去员额就减少了一半,比我们战败的西军损失都大得多。遇到这种,小哥若是换上身辽军军服,你上去打跑三五十个都不是吹嘘的。”李龟寿无奈苦笑着说。

铁牛听得丧气,嘴里嘟囔道:“这些狗厮鸟真是丢人到家了,饷银真都是喂狗了。”

“说得没错,饷银比老子高那许多,拿钱还不肯做事,真乃腌臜泼才。”王二也义愤填膺地附和着,却没人知道他去年原也差点被征调从军,好在刘鞈练了一支“敢战士”,这才免了王二这伙官差衙役被拉上去凑数。

“哎……”李龟寿重重叹了口气道,“一支军队中只要有几个败类混迹,倚仗某种权势,破坏规章制度,很快因为赏罚不明,风气就会败坏,一两颗老鼠屎就能毁了一锅粥,这倒也不全是将士无能。”

李龟寿接着说道:“虽说禁军无用,但那次打仗中,从真定招募的新兵倒还是英勇,真定安抚使刘鞈传闻甚有‘边才’,他也是在我西军历练过的,手下两个儿子也带过兵打过仗,倒是与普通文员不同,他们训练的“真定敢战士”在打起仗来,虽缺少战斗经验,缺少军器和训练,伤亡率要比泾原军、常胜军高得多,但是大部分人没有被死伤吓倒,还是坚持战斗,实乃大宋好男儿,相比起临阵畏缩,开小差逃跑的官军可是强多了。”

众人不知原来自己所在真定尚有一支敢战之兵,顿感自己有了倚仗,之前压抑愤懑的气氛瞬间轻松了起来。

“我就说嘛,我大宋男儿,哪会尽是孬种。”铁牛兴奋道。

“那时还听说‘敢战士’里有个姓岳的少年哨官,竟然巡哨到燕京城下,把一路所见的地形和辽军配备都画入地图,献给军部。这份胆魄心计我这个老军务也是要佩服的。可惜后来听说那人退了伍,不知流落何处了。”李龟寿说道。

姓岳?岳飞?赵峥听了也来了兴趣,他对这个时代的历史不甚了解,所知无外乎出自中学历史教育和《杨家将》、《水浒传》,一听姓岳,自然而然想到了大英雄抗金名将岳爷爷,但他对岳飞的生平事迹所知寥寥,现在北宋未亡,谁知道岳飞在哪里,是否出生他都不确定,但听得李龟寿说起英雄人物,赵峥觉得果如老话说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无论历史是否记载,这个民族总是会有千千万万有名或者无名的英雄人物,无论结局如何在关键时候展示出他们的能力和气节,这才使得华夏文明千百年来饱经磨难却延续直到新中国,此刻他才对前世自己听过学过无数遍的“为人民服务”、“联系群众、发动群众”有了更真实切身的体会。

“李先生,照你说官军如此软弱,金人强横,我等小民都能看出,那朝廷上那些大人们还有金人肯定看得比我们更清楚,现在辽国被打得几乎亡国,若是金人趁势打来,却会如何?”赵峥问道。

和远在东京的百姓不同,河北自立国以来就是国防前线,虽承平百年,但朝廷一刻也没松懈这条国防线的建设,大范围的疏浚水系,植树造林,改旱地为水田,无不是为了增加北方军队入侵时行军交通的难度,人工设置的障碍,其代价就是令河北两路百姓深陷沉重的徭役赋税,挣扎在破产边缘,对此民怨已久,普遍的对北方局势更加关心,因为一旦有变,自己的家园就会变成战场,事关身家性命,其他几人听到赵峥的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心中忧虑又扑灭了刚刚被一个英雄好汉带起的希望,希冀着从李龟寿嘴里听到自己期待的安心话,尽管这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但却是最真实的心理。

“呃……这……”李龟寿倒似乎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意识里宋金已结了海上之盟,虽不时有些嫌隙,但按惯例无外乎给些岁贡,连年征战,金兵虽强,辽国也灭亡在即,可立刻就来南侵,纵是李龟寿这个老军务也认为金兵当休养生息几年,即便要来南侵也是几年后的事儿了。想了想对赵峥说道:“东家,金兵虽强但崛起太快,辽国国君尚在,耶律大石也是一代名将,辽国虽大势已去,却也没那么快败亡,若金兵真的背盟攻来,大不了也就是劫掠一番,就像在燕云,金兵虽能攻城略地,却没法守,还得用着辽国降臣帮他管着,我看着这金国没个几年,别说攻我们大宋,就是要彻底攻灭辽国,收服辽人也不是一两年能够办到的。”

“况且燕云现在还驻着常胜军,那郭药师也不是个徒有虚名的人物,自他镇守燕京之后得到朝廷大力支持,不断招兵买马,甚是强盛的样子,总还是要顶些事儿的。”李龟寿补充道,其他人听他说了,均觉有理,心也安了下来。

“我说你们这瞎操啥心,这种事儿朝廷自有定夺,有甚可怕,金人要从北面打来,燕京、中山、河间一路打通才能到咱真定,到时候得了消息,早早就能往汴京跑了,金兵再厉害我就不信能占区那么大片土地,能把汴京也打下来。”王二听得气闷,说道。

“是啊,就算跑不了,大不了金人来了投降便是,反正都是官府,我们给谁缴皇粮还不都是缴啊,听说北面的税赋还没我们高呢。”砂锅刘的大徒弟插话道。

“啪”地一声,徒弟结结实实挨了砂锅刘一个嘴巴,“放肆!你个不肖的瘪三,这种话都说得?你要做金人赶紧把头剃了去,卷铺盖给我滚蛋!我大宋男儿,纵是死也不能忘了祖宗,做那番邦的顺民。”砂锅刘激动地怒斥徒弟道,却没注意自己的话把于是辽民的杜松几人也都绕了进去,杜松只他无心,但脸上也是一红。

赵峥也没想到,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厨子竟有如此气节,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见砂锅刘真要开革说错话的徒弟,忙打圆场道:“老刘,息怒,请息怒,像你这样有气节的忠义之士世间本就不多,后生不懂事,偶尔失言,我们好好教便是,莫要激动,莫要激动。”

说着赵峥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小徒弟,说道:“看到没有,刘师傅那是好男儿的气节,你们也都记住了,做个好男儿,莫做亡国奴。”

“是,徒儿受教了。”秋生和铁牛点头应诺。

赵峥这么说了,砂锅刘也不好驳了大老板的面子,气呼呼地坐下,瞪着自己的大徒弟,那小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听赵峥打圆场,忙跪下磕头认错。

“来来来,既然东家聘了李先生,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说了半天,口也渴了,大家还是重会席上,我们边吃边说。”田家娘子从地上拉起砂锅刘的徒弟,众人答应一声重新吃喝起来。

众人谈笑风生,吃得敞开,喝得开心,赵峥心里却惦念着金人的入侵。自己在这世间事业刚刚起步,眼看着也能混个富家翁享享福,可这金人按历史就是会打过来,到时候自己可是咋办?

早点走,去南方,这肯定是条出路,但要拖家带口去南方安家置业,又是一番麻烦,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还有村里跟着自己吃饭的那些辽民,自己一家捐了钱一走了之,他们又该怎么办?狠心不管?赵峥有些不忍,管,又如何管得这许多?去或是留,这是个问题,很严肃的问题。

不知不觉间,赵峥正在与这个时代的人建立着关系,产生着情感,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学生、伙计,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家就在这里,来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自由。

然而赵峥不知道的,在同一片蓝天下,也有人认识到了来自金国的巨大威胁,正在用他的智慧和努力力图改变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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