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不愿相信
好在魏大人不是故弄玄虚之人,之后直接给皇帝解了惑。
他一直伏着身子,不敢抬起头来,说道,“当年老臣内子和皇后娘娘产期相当,老臣的小女儿只比皇后娘娘所生的皇长子早出生三天,皇后娘娘为了一些原因,要求用老臣的小女儿和她所生的皇长子交换。这个巾帕就是当年包在皇长子襁褓里的,是皇长子的生辰。”
容琛终于明白魏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站在那里,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身上散发出风雨欲来的暗沉压抑气息。
他的手将那团巾帕紧紧握着,简直要把那巾帕抓坏。
他沉着眼将魏大人盯着,好半天,他才嗤笑一声,声音是那种压抑的低沉,“魏青琏啊,魏青琏,你要朕如何说你!你以为你找出这种东西来,朕就相信你的话,放过你家小儿子了。你这话,不仅辱了我皇室血脉,辱了朕的皇后,还妄图让自家儿子攀上我皇家血统,你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魏青琏,你这是想被满门抄斩了。哦,朕说你前段时间怎么就开始遣人了,原来是因为这事。”
魏大人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说,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是真的,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是真的。
魏大人想到皇上如果是不愿意相信,或者即使是相信了,但是宁愿不相信,他就心寒地颤了一□体,身体依然伏在地上,说道,“此事不止老臣知道,当年还有其他人知道,皇上,老臣之罪,老臣明白,皇上要治罪,也是我魏家罪有应得。但是,魏颐确是当年吴皇后换了老臣小女过去,然后托付给老臣的皇长子,魏颐不知此事,还望皇上明察,不要祸及到他。”
容琛站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动。
他不得不相信匍匐在他面前的魏大人的话,不仅是因为魏大人没有理由或者没有胆子拿这种事情来骗他,而且,当年的事,那个可恶的女人安排下的这种事情,肯定不止魏青琏家里知道,一定还有别的证人。只要他去查,总能查到当年事情真相。魏青琏即使想用这种事情来骗他,也是不行的。
容琛脑子里转过太多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似乎都乱成一团,他觉得脑子里一片黑暗,到底要如何才能够让它光明。
容琛是心性坚韧坚定的人,不仅是得知自己的皇长子不是现今的太子,而是被当年皇后调包在别人家养大的魏颐;而且是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儿子相恋,还做出了违逆天道伦常的事情,他也没有变得大惊失色,他只是面色黑沉,一时间一言不发。
他捏着那张写着魏颐生辰的巾帕,慢慢坐回了龙椅上去。
他坐在那里,将魏大人深深看着。
好半天,他才发出点声音来,道,“魏青琏啊,你这是必须死啊。”
魏大人听他这么说,身体也没有晃一下,只道,“老臣知罪。”
皇帝再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魏大人匍匐在那里,皇帝没让他起身,他也就没有动。
书房里又陷入了沉寂,皇帝拿着那张巾帕盯了一阵,又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魏大人,道,“魏爱卿,你先下去吧!”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这反倒让魏大人感觉不妙,身体晃了一下,才谢了恩,慢慢撑起身子起身准备告退。
魏大人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皇帝叫住了他,他看着冷汗淋淋面色惨白的魏大人,像平常问候一般地说道,“这事你还没有告诉魏颐吧?”
魏大人赶紧躬身回答,“魏颐还不知此事。不仅魏颐,老臣家中只老臣和内子知道,其他人皆不知。”
皇帝轻点了一下头,道,“朕虽说了你该死,但朕没让你死,你就必须活着,记住了。”
魏大人一愣,对皇帝一躬身,应了是。
皇帝这才对他摆了手,让他下去。
魏大人迟疑了一下,最后问了一句,“那小儿魏颐……?”
皇帝看着魏大人笑了,是那种讥诮讽刺里又掩藏着一丝痛苦的笑,道,“魏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刚才不是给朕说,魏颐乃朕的皇长子,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小儿?既然不是你的儿子,朕的家事哪里容得下你管。”
魏大人因皇帝这话大惊失色,他几乎跌倒在地,赶紧道,“皇上,一切罪过皆是我们这一代,魏颐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皇帝却不再理他了,道,“给朕滚出去!”
魏大人看皇帝这幅模样,分明是也要罪及魏颐的意思,就想扑上前去求情,皇帝却拿起案桌上的折子就朝魏大人砸过去,并且对外大喊,“来人,把这老儿给朕拉出去。”
外面听候的人,听到皇帝的吩咐,全都一惊,完全不知道这位正直顽固的老臣到底是怎么把皇帝惹到了,居然让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但是他们不敢怠慢,赶紧进来把死活不要走的魏大人给拖了出去。
魏大人被拖到外面,外面太阳已经高高在天上,虽到中秋,但太阳依然明晃晃地,本该温暖,魏大人依然觉得寒冷地打颤,他的腿刚才在内殿书房里跪麻了,此时感觉到一阵一阵地疼。
他是有风湿的,他们这种老臣,大部分腿上有毛病,也算职业病吧,跪了那么久,病也就犯了。
他就那样不顾体面不顾颜面地在外面廊下坐了好一阵,敛着眼神,好心的大太监过来劝他离开,还让小太监来扶他,魏大人默默地,什么也不说,也没动静。
又过了好一阵,他才有了点动静,自己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身来,但是又站不稳,还是让小太监给扶出宫里去了。
而书房里的容琛,他虽然面色深沉,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他内心的震动,翻涌的怒气,还是能够让人感受得到。
他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昌中,进书房里去给他捡被他扔到地上的折子,他也没看顺眼,将桌案上的其他折子也扫到了地上,大骂,“滚,滚出去!”
李昌中不知皇帝为何会被魏大人惹起这么大的怒气来,只好跪着后退,出去了。
容琛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谁也不见,连午时都过了,他也一点也没觉得饿,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李昌中连续几次进书房里问皇帝用膳的事,都被他骂了出去,但之后还是不敢怠慢,依然要进去问他是否用膳。
再一次进去的时候,容琛就没有朝他发脾气,只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的近身太监,侍卫,都赶紧跟上,却见皇帝是往后宫走的,因为皇帝满身戾气,他们没人敢发出声音来,在这时候惹皇帝不快。
容琛一路走到了当年吴皇后住过的宫殿,吴皇后从被打入冷宫,后来过世,到现在已经十几年,这皇后住过的宫殿里面经过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因为没有人再迁进来住,皇帝也没说里面要改改,所以还是原来的样子。
皇帝几乎没怎么来过这里,进到里面来,里面冷清而且阴暗潮湿,要不是里面各种东西摆设还是富贵华丽的模样,这里就该和冷宫同等了。
容琛仔细想了一遍当年吴皇后的模样,他对她的印象的确太淡了,几乎没剩下什么。
容琛当年是奉先皇之命和吴家嫡长女成婚的,他那时候才十三岁,但是已经相当深沉,初具现在的皇帝模样。
他不喜自己的这个太子妃,甚至因此还故意和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宫女搞在一起,只是为了有理由冷落自己的太子妃。他记得那个宫女是怀过孩子的,但是不小心流产了,流产时候大出血,孩子和大人都没了。
容琛对那位宫女说不上爱,但是是有好感的,因为那个宫女像他母亲一样温柔又楚楚可怜。
容琛怀疑是他的太子妃做的手段,才让那个宫女没了,他恨透了太子妃吴瑞初,发怒的他狠狠折腾了这个女子,但是,没想到却让这个女人怀了孩子,一切就像是上天注定一样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时候,他的父皇身体已经不好,谁都知道他是纵欲过度,而且吃多了那方面的药,才导致了身体衰弱,英年早逝。容琛因为亲生母亲过世,而且母亲家族也没什么势力,他那时候必须依靠吴家,才能够和后宫别的有孩子的女人争势力,以及和自己的弟弟们争皇位,他那时虽只有十六岁,已经相当有魄力,最终稳稳当当坐上了皇位。
就是在他父皇身体最差的那段时间,他要忙于外务,而且要在父皇面前服侍,所以根本没有时间精力来折腾他的太子妃吴氏,这才导致了吴氏生下了她的孩子。
容琛对吴氏怀有的那个孩子没有感情,因为本身就没想要吴氏怀他的孩子,而且也只是因为恨她才故意折腾她,这才误有了那个孩子,虽然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但他真的没想要它,也没想过要给它感情。
到后来他知道孩子生了,是个女儿,他松了口气,因为吴氏不能生儿子,即使生了,容琛也想过这个孩子必须夭折掉。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刚排除万难坐上皇位,整个人都霸道而且带着戾气,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他也只把它当成一个不会带有他感情的肉团而已,因为他之后还会有很多孩子,这些孩子甚至会如他和他的弟弟们一样,为了争夺皇位而明面兄友弟恭,暗地里杀气满溢。
容琛站在吴皇后住过的宫殿里,他进内室,里面甚至还有一副吴皇后的画像挂着,画像上的女子雍容端庄,她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视,沉着而冷静,画像已经有些旧了,颜色灰暗。
容琛看着,突然发怒,他看到一边的矮桌上放着的细颈青花花瓶,伸手就拽过来,往吴皇后的画像上砸去。
那画像被砸过去的花瓶撕裂了一个小口子,但是并没有坏。
花瓶被砸坏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很是清脆响亮。
外面守着的宫人侍卫们心里都是一紧,却不敢有所动作。
容琛喘了口气,看着那个画像,他在那画像上隐隐看到了魏颐的影子。
在此之前,容琛从没有将魏颐的容貌和他的吴皇后搭上什么联系。
他没发现这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
他的吴皇后留给他的并不是她的样子,而是她那总是冷静深沉的模样,在这冷静深沉之后,又有高傲,甚至有鄙夷和厌恶,容琛那时候能够从这个大他三岁的女人身上看到她对他的鄙夷和厌恶,这更让容琛讨厌她恨她。
他没想过要去好好看她,他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吴氏过世后的岁月里,容琛想起她,倒是觉得她若是男子,说不定会是他的肱骨之臣,他会好好用她,但是,她不是,她是他的皇后,而他又不需要这样的皇后,所以,他们两人之间终究不可能和睦,吴皇后必须早死。
容琛又想到魏颐身上,他的脸上显出恍惚的神色,心里隐隐欢喜,又疼痛,魏颐身上没有吴皇后身上深沉的影子,他活泼而灵动,言笑晏晏,第一次见他,一双黑亮美丽的眼睛里,就全是对他的仰慕和爱意。
容琛感觉非常复杂,想起魏颐,就像要呼吸不过来一样,他觉得这些全是吴皇后给他下的诅咒,这个女人明明死了,还要这样来害他,容琛搬起房间里的椅子往那副画像上砸去,拿起多宝架上的东西砸过去,抓起一切能砸过去的东西砸过去,直到那副画像完全散掉破碎掉,纸张残落地掉在地上。
容琛才像是没有了力气一样,站在狼藉的房间里,深吸了口气,抬腿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