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身形一顿，一口水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半晌，她艰难咽下嘴里的水，脊背僵硬地转身。
“傅先生……”她拢着眉心，轻声开口。
因为没有开灯，她实在看不清楚傅诚深此刻的表情，只能借着他指间的火光，看到他修长的指节，凸起的腕骨，以及隐隐约约的半截小臂，慵懒地放在沙发扶手上。
她这才意识到，他一直没有睡下，一个人枯坐在沙发上，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不知道坐了多久。
牙齿轻轻在下唇上碾过，她开口，语气有些僵硬：“我……”
他却在这个时候轻嗤出声，打断了她剩下的话。
“你最好，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边说，边将燃着的香烟在指尖掐灭。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灰烬味道，咋没有一丝光亮，氛围越发沉闷得让人压抑。
洛希听见他从茶几上抽出纸巾的声音，听见他用纸巾细细擦干净手指的声音，听见他慢悠悠在沙发上坐下的声音。
最后，听见他毫无感情的说话声。
“即便你有这念头，也无济于事。”
洛希轻吸一口气，默然了片刻，低声回应道：“傅先生放心，我也不是，会吃回头草的人。”
“最好如此。”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客厅气氛再次陷入让人绝望的压抑。洛希甚至分不清他是躺还是坐，自然更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是，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冷漠傲慢，并且带着对她的讽刺。
他这个人一贯如此，习惯了高高在上，戏弄别人。
最后，还是洛希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先开了口：“我喝完水了，先回去睡了。”
“嗯。”他的声音很冷，并没有多余的话。
洛希抬脚就走。
只是在离开客厅前，听见他极低极快速的声音：“抓紧小诺昀。除了他，谁还会在乎你？”
她抿着唇回头，只能借着月光，看到他身影朦胧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一般。
刚才那句话，就更显得像是她的幻听。
洛希缓了一下，眸光清亮地看向傅诚深，嗓音清淡：“傅先生，晚安。”
他不轻不重地笑了笑，却没有回应她那句“晚安”。
洛希不再管他，自顾自回去了房间，快速调整了下心情，再次入睡。
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忙，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去陪傅诚深打哑谜。
大雨在后半夜结束，等到了天亮时，天空已经清亮如洗过一般，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
洛希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地上还有不少积水，不过地势高的地方已经干了，蒋诺昀的车停在小区里，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夜。
她松了口气，推门出去，去敲对面的房门：“蒋医生，你醒了吗？”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露出蒋诺昀清俊温和的脸：“早。”
他已经洗漱过了，换上上班的衣服，头发打理得很精神。
洛希脸上有了点热意。她垂下头，不敢和他对视：“蒋医生早。”
傅诚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沙发上了无痕迹，仿佛他昨晚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似的。
只是，不管是洛希，还是蒋诺昀，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他。
蒋诺昀道：“你今天要去哪儿？我送你。”
洛希摇摇头：“不用了，太远了。你还要上班了。”
蒋诺昀冲她眨眨眼，笑起来：“顺路。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正好顺路。走吧，别跟我客气了。”
……
洛希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忙。
她从李显那里拿到了傅氏集团旗下商场的入驻授权，今天要赶着把第一批成衣摆进商场里。不仅如此，摆放的位置，吸引客流的招牌，衣服的卖点，她都要在今天搞定。
毕竟，前期耽搁太久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虽然仓促，好在她之前准备得充足，很多东西已经提前制作好，和成衣一起堆在仓库里，只等着找到售卖地，就能派上用场。
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张经理和她一起把东西搬去商场。
夏园听到消息后，也特意赶来，说是给她撑场子：“我叫了几个朋友，他们待会就到。怎么说，也要给你凑出个开张大吉的气势来，求个好彩头。”
洛希笑着递给她一瓶水：“麻烦夏园姐了。”
“不麻烦。我就爱凑这热闹。”
夏园说着，把洛希的一亩三分地转了个遍。
她只有李显给特批的入驻授权，却没有钱去租店铺，只能在商场一楼处，摆了个小小的摊位，四周立了几个她和张经理一起做的立牌，上方又拉了横幅，写上了品牌名。
l.x.
在傅氏金碧辉煌、处处是大牌的商场里，实在是寒酸得不能再寒酸了。
“你这摊位也太小了，怎么不要个大点的地方？”夏园问她。
洛希笑了笑：“大的地方要额外花钱，我哪有钱？这里就可以了。李显先生人好，特意给我批了一楼的位置，这里客流量最大，进进出出的，都能看到。”
“这倒是。商场一楼寸土寸金，你能拿到一楼的位置，实属难得。”
夏园点点头，又问，“那傅氏别的商场呢？也是给了你一楼的位置？”
洛希还没说话，张经理先笑了，道：“哪有那么多人手啊？厂子刚刚才重新动工，货又赶得急，十几个工人都在厂子里赶工，能来商场销售的，也就我和小洛总了。”
自从洛希接管制衣厂以后，张经理就领着那些老工人们，改口喊她小洛总。尽管已经被喊了好几天了，洛希依然不太适应。
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和夏园解释起来：“我只向李显先生要了两个商场的入驻权，多了也管理不过来，不如把人力和精力都集中起来，城南一处，城北一处，就够了。”
她这也是根据实际情况考虑的，可夏园依然有些担心，不禁提醒她：“你稳扎稳打虽然不错，可你想过没有，苏禾那边可是有陆氏集团全力推广的。你只放两个小摊位，能比得过苏禾的销量吗？”
“那倒不用怕。”洛希笑起来，“苏禾虽然能调动全集团的资源，可我跟她比的是江城市场销量，并不是全国销量。陆氏的江城分部才建立不久，市场都还没站稳，苏禾靠着江城分部的资源，也比我多不了几个点。”
夏园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江城市场早就被傅氏集团占据，而陆氏集团的市场主要在帝都，两个公司虽然有合作关系，但那仅限于开拓其他城市的市场时。
陆氏想要进军江城市场，等于要跟傅氏抢蛋糕，傅诚深又怎么会允许？
虽然两家公司表面上依然维持着平和友好的合作关系，甚至陆氏董事长来江城时，傅诚深还亲自去拜访过，可要说傅氏没有暗戳戳地给陆氏使绊子看，鬼都不信。
这就是为什么，陆氏集团江城分部的进展这么慢的原因了。
苏禾明摆着是代表了陆氏集团，那么傅氏的商场就绝不会售卖她的服装。而陆氏集团开拓了大半年的市场，也就刚刚在江城拿下了两三家商场，还都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客流量一般。
这么一来，洛希的确不用进驻太多家商场。
夏园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是打算把l.x.作为独立品牌推广了？你毕竟还是陆氏的员工，陆氏集团会允许你这样做吗？”
“不怕。”
对于这一点，洛希很有信心，“l.x.这个品牌是三个月前就注册好的，注册方是陆氏的禹城分部，也就是说，l.x.是禹城分部独立运营的一个子品牌，就算总部问起来，陆冉那边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说辞。”
这下夏园彻底放心了：“我怎么觉得，很快就会有一场好戏看了？你说，我要不要提前做个庄，拉几个朋友入股你的l.x.，等以后你把品牌做大，我可就发财了。”
洛希被她的逗笑，双眼弯弯地开口：“这得问陆总了。我只是出了两个字母，陆总可是实打实出了钱的。”
两人边说笑，边把衣服都摆好。因为摊位太小，又是谁都没听过的新牌子，一上午过去，来试衣服的人寥寥无几。
洛希并不着急。这时候急也没有用，只能慢慢等。
夏园陪她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便把手机拿出来，给洛希看她最近看的几场时装秀。
“这场，主打环保理念。”她把照片发给洛希看。
t台上的模特完全看不到以往的光鲜亮丽，脸上涂得脏兮兮的，身上衣服满是涂鸦，外面套着棉絮露在外面的破棉袄，脑袋上是隔着手机屏幕都能闻到酸腐臭味的棒球帽，胳膊下面挎着和垃圾袋一模一样的手提包，脚上踩着破洞的烂球鞋……
“这场，主打一个时尚前卫。”
洛希接着往下看。
台上的模特出场时，一律戴着花花绿绿的脸基尼，手上也带着与之颜色配套的橡胶手套，色泽饱满，颜色艳丽，十分吸人眼球。
以至于洛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模特的脸基尼和手套上，压根记不住都展示了哪些服装款式。
洛希又扫了下每张照片下方标注的售价。
大拇指竖起，由衷感慨道：“奢侈品从不骗穷人，实在是业界良心。”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噗嗤笑出声来。
张经理过来，塞给她们一人一沓传单，乐呵呵的：“我找朋友帮忙印的，只收了成本价。大家都去发一发，给我们增加点知名度。”
夏园扫了眼传单上饱和度极高的照片，笑出声来：“得嘞，交给我吧，我太乐意做这种事了。”
她和张经理兵分两路去发传单，洛希守着摊位，也不能闲着，攥着剩下的一沓传单，见到有人经过时，也递过去一张，碰碰运气。
递着递着，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鞋面油光锃亮，一尘不染，停在她的面前，不走了。
男人声线低哑：“你在干什么？”
洛希一抬头，便撞进一双清冷深沉的眼里。
男人穿着西服套装，领带系得端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助理、保镖、商场经理以及其他主要负责人。
他个子高，居高临下看她的时候，英挺的脸一半暴露在橘色灯光下，另一半隐藏在阴影中，显得鼻梁高耸，五官阴郁又神秘莫测。
洛希被他盯得发毛，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礼貌和他打招呼：“傅先生。”
“傅氏的商场从不允许有散发广告行为。还是说，这里已经易主了？”
他话是问商场经理的，可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洛希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