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简直像个笑话, 只要实力够强，还有个对你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挚友的话, 当诅咒师可比当咒术师要轻松愉快多了。
直哉觉得自己完全符合对于以上的全部条件，说实话，他有点心动。
但仔细一想还是不行，他已经答应五条悟，不会背叛他了。
唉，可惜。
“只是忘记开帐而已，”他强装出淡定的样子,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问题不大。”
夏油杰好奇道：“以前？”
“有一次我在深山老林里做任务, 随手把阿咩放出来，结果被天上的无人摄影机拍到了。”
“啊……是它啊。”夏油杰还记得那头外表与名字严重不符的‘刺猬’, 大概只有直哉这种神经大条的人会给那种生物起名叫作‘阿咩’，“后来呢？”
“后来那个摄影机的主人要把录像卖给电视台。”
“他成功了吗？”
“没有, ”直哉摊手，“禅院家把电视台买下了，然后放出新闻说这是特摄片的剪辑镜头。”
“……”
夏油杰想了想‘阿咩’的造型，再想想特摄片中的哥斯拉, “不得不说, 还挺有说服力的。”
直哉得意地双手怀抱胸前, “对吧！”
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所有观众都信了，以致于照片持有者后来在网路上公开原片的时候还有人‘辟谣’, 说这是特摄片未经采取的镜头，把那人气得血压蹭蹭上升。
不过这都不是夏油杰感兴趣的了, 比起这些, 他更关心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说。”
直哉回答：“就在昨天, 刚回来不久，知道的人不多。”
这就说得通了，就算夏油杰现在不如以前消息灵通，但失踪已久的禅院家继承人回归这种消息，没道理他会最后一个得知，他又不是与世隔绝。
“你不用先回禅院家吗？怎么还跑到奈良来了。”
“来做点别的事，顺便见见老朋友，”直哉说得轻松，“禅院家有老头子坐镇，不用着急啦。”
夏油杰算是懂了，只要不过分，直哉的任何行为都有人买单。暴露了式神也好，无故消失四年也好，只要他不像自己一样宣布叛逃，禅院家继承人的身份会永远给他带来便利。
“你、不，你们和我，到底还是不一样。”他苦笑，“事到如今，你还来见我干什么？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背叛了咒术界，背叛了培养他的高专，也背叛了往昔的友人。一切都是为了追求‘大义’，也就是夏油杰心中秉持的信念——他是强者，所以要保护弱者，哪怕奉献一切也在所不惜。
只不过以前‘咒术师’是强者，‘普通人’是弱者。而现在立场对调，他也一下子从普通人的保护伞变成了刽子手。
直哉慢慢收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老朋友。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心境，他身后的风漂龙也逐渐安静下来，收敛了翅膀和爪牙，乖乖待在他身后，低头看着他。
“玩笑和寒暄的时间结束了，接下来也该说正事了。”
直哉想问的只有一件事。
“假如刚刚没有我出手，”他说，“你会及时收手吗？”
——那场漩涡，真的会把数十名无辜者的性命吞噬吗？
夏油杰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点头，“当然。”
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不仅是今天，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他都会贯彻自己的思想，将普通人当做咒术师的敌人一般对待，不管对方无辜与否。
生来就站在这个立场上的他们，天生背负着无数前人的罪孽，他们脚下沾着咒术师的血，普通人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谈何无辜？
“……这样啊，我明白了。”
得到了夏油杰的回答，直哉抬手示意风漂龙回去，回到影子里面去。
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了，对方不是简简单单打一场就能回心转意的人，他能做出现在的转变，必然是经历了一番漫长的自我拷问与挣扎。
既然如此，直哉也没办法强行扭转他。
他收手得干脆利落，反倒让夏油杰一怔，“你不打算和我战斗吗？”
直哉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你战斗？”
“因为……”夏油杰的声音有些滞涩，“我们立场不同。”
“立场？”直哉忽然笑了，“放心吧，悟是会被这种说法束缚的人，我不是。”
明明他自己就是世家立场的代言人，却堂而皇之地说自己不是会被这种立场捆绑的人。
“这世上的道路无穷无尽，谁也说不好哪一条就是正确的。咒术师伤害咒灵、咒灵伤害人类、普通人伤害咒术师……究竟谁是无辜的？我不知道。”
如果夏油杰将自己代入咒术师的角度，那么站在他的立场上，普通人的确是可恶的。受到咒术师的保护，却无知地反过来伤害咒术师，多么的不知好歹，多么可憎。
人们总是能义无反顾地保护美好的事物，可当他们发现自己保护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美好，反而十分丑恶的时候，他们就会犹豫，甚至反悔。
夏油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直哉深深地望着他，那双灿金色的眼眸几乎要把人全部的心神吸进去，最起码夏油杰就看愣住了。
“你正走在一条与我不同的道路上，我不知道那条路上的风景如何。但无论是选择哪一条路，我们都会失去什么，又得到什么，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要慎重地走出每一步。”
因为他们的路紧挨悬崖，一个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夏油杰怔怔地回望他，“你……不觉得我是敌人吗？”
“敌人？”直哉思考片刻，“嗯，不觉得，我不认为任何人是我的敌人。”
对他来说一切都很简单：捕猎与被捕猎，进食与被进食，简单而明确，非常单纯的生态关系。
咒灵是他选定的营养丰富的食物，那么人类自然而然就成了受惠的一方，成了他捕猎的既得利益者。也正是因为双方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直哉才能放心地与其中一部分人成为亲人和朋友。
这是怪物的思考方式，也是被怪物选中的，天灾代行者的思考方式。
夏油杰哑然，“你和悟，真的太不一样了……”
如果是五条悟，二人的会面绝不会这么和平。夏油杰不想和他吵，但又不得不捍卫自己的理念。最后双方就彼此的理念大吵一架是最基本的，吵着吵着甚至会演变成大打出手，严重一点变成以命相搏。
直哉低低地笑，“我知道，那家伙太怕与你战斗了，他甚至不敢出面见你。”
“他也在这附近？”夏油杰立刻有所警觉。
“哎呀，别这么激动，”直哉双手平放，向下压了压，“他不会露面的，我保证。”
“这不是露不露面的问题。”而是一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暗中观察，夏油杰就发自内心地感到不适。
“抱歉，下次来之前会和你打个招呼的。”直哉不怎么真心地反省，“那么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结束了再来找你。”
夏油杰很头疼，“还有下次啊……”
“当然要有啦！”直哉笑嘻嘻，“说不定还要找你帮忙呢。”
“赶紧走。”夏油杰连连摆手。
“嘶，真是不友善……”直哉念念叨叨地扒开影之门，离开前还回过身朝夏油杰挥挥手，“不过我其实都发现了，那个漩涡的有效范围只有一点点！超过了之后就没什么杀伤力了，根本炸不死人！”
他的影子将众人吞了进去，同时也承受了漩涡的伤害，那点力道说实话都没有阿咩伸懒腰来得猛烈，直哉已经完全看破了——夏油杰就是在嘴硬！
说是要毫不留情地杀人，但其实根本就没下狠手！他就是个装逼犯！
被戳穿的夏油杰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地扬起手，“你？！”
直哉赶紧顺着影子溜了，走之前还抓紧时间朝他吐了吐舌头，“略。”
他还略？！
夏油杰眼睁睁看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消失在黑影之中，那道影之门因为无人维持而逐渐缩小，最后化成一道缝隙，缓缓消散在空气之中。
“那个混账……”他被气得咬牙切齿，非常后悔自己说过的‘你和悟不一样’那句话。
怎么不一样？明明是一模一样！一样的欠揍，一样的讨打，他很后悔没有及时出手，和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打一架！
就是不知道时隔四年，直哉的身手如何了。他与五条悟都有了各自的长进，想必直哉也不会落下。光看那一手自由穿梭影之门的技巧，就知道他对影子的掌控能力又提高了，假如真的打起来，那可不好对付。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夏油杰总感觉直哉好像和四年前没什么变化……好像还是那个身高，由于自己和五条悟都长高了几厘米，衬得他甚至有点矮了。
应该是错觉，不过，可以用来下次见面的时候嘲讽他。
夏油杰轻哼一声，转身一甩手，留下一地狼藉，走了。
他走得毫不犹豫，以致于都忘记了一开始和直哉讨论的‘帐’的问题。等到第二天在电视上看到路人偷拍的风漂龙照片，和“疑似xx特摄新怪物镜头泄露”的新闻时，他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唔、咳咳咳！”他忍住了，呛得满脸通红，不可思议地看向屏幕，“真的假的，居然还真能这么搞啊？？”
他原先以为直哉在开玩笑！毕竟这种做法实在太离谱了，和咒术师一贯的神秘风格完全不同。
在他背后，正踩着小板凳替他整理发型的菜菜子歪头，“什么真的假的？夏油大人？”
“没什么，”夏油杰心有余悸地放下了咖啡杯，“就是感叹现在的人们可真的不得了，这种东西也会信。”
“信什么？”菜菜子好奇地踮脚，越过他的头顶看向电视，“哦……是xx猎人里新的怪物先生呀！”
夏油杰愣了，“xx猎人？”
“是呀！是最近新出的特摄剧，讲的是主角猎人通过与各种怪物交朋友的方式来探索世界的故事，特别有趣！”菜菜子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摇晃，说着说着低头，“美美子，你说是不是？”
倚靠在夏油杰身边安静读书的美美子点点头，“嗯，很好看。主角先生，喜欢。”
“尤其是用和刀战斗的方式——呀！真的好帅啊！”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xx猎人的主角听上去有些耳熟。
和怪物交朋友、用和式刀，“他是不是还长着金发金眼？”
菜菜子惊喜道：“哇！夏油大人也看过吗！”
“……我不看。”就离谱。
和夏油杰猜想的一样，这部名叫xx李猎人的特摄剧是以现实中禅院家那位大名鼎鼎的继承人为主角原型的，出品方也是由禅院家投资控股的制作公司，所以不管是剧情还是设定，他们都有权参与。就算有人质疑‘这种主角真的会有观众喜欢吗’，禅院家的代表也会铿锵有力地反驳：“绝对会被所有人喜欢的！”
就算拿刀架在观众的脖子上，他们也一定会让所有人说出‘喜欢’！
还好xx猎人的剧情和制作都非常精良，一看就是投资方花了大价钱的，正巧同期的市场上没有竞品，所以xx猎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火起来了。上到二十代的青年，下至刚识字的小孩，很多人都是这部剧的忠实粉丝，连盘星教内部都被入侵，教主被迫陪孩子从第一集开始补剧。
真的离谱。
这波操作和直哉小时候禅院直毗人投资了动画电影，硬是把他的几个式神加到电影里那次简直一模一样……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个臭老头，”直哉黑了脸，“他怎么不拿自己当主角啊？”
金发金眼提着刀，生怕认识的人看不出原型是谁？
五条悟也是xx猎人的忠实观众，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你对主角君有什么意见吗？”
直哉：“当然有！丢人死了啊！”你被人当做原型拍到大荧幕上试试！
五条悟勃然大怒：“住口！谁也不能说xx猎人主角君的坏话！就是你是原型也不行！”
直哉：“？？？”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结果五条悟居然还真的重复了一遍，“虽然你是原型，但这个角色已经有了自己的灵魂，你不能把他当做自己的附属来看，他是一个独立的自由人！”
直哉：“…………”
他要宣布和这个傻子绝交三分钟。
两人在一旁吵吵闹闹，希多娜依却对着屏幕看得津津有味。xx猎人的定位是‘就算是刚识字的孩子也能享受’的特摄，所以对于涉世不深的她来说刚刚好，不会太深奥，却也不会太无聊。
“这个——”她指着电视屏幕，“喜欢！”
直哉还来不及说什么，五条悟就先洋洋得意地接话道：“是吧！算你有眼光，这可是最近最好看的特摄。让我来给你找找有没有之前的录像……”
他去鼓捣电视机去了，徒留直哉一人原地凌乱。
还有人记得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吗？？五条悟也就算了，希多娜依，她可是阿依努最出色的猎手，为什么也会被这种无聊的东西吸引？
他无奈地扶额，深深叹气，“二位，我们该出门去找情报了……”
这次五条悟和希多娜依异口同声地打断了他，“别说话！剧情正到关键的地方！”
直哉：“。”那他走？
他真走了，留下那二人，一个新人入坑，一个安利成功，只有他因为拒绝以自己为原型拍摄的特摄而显得格格不入。
直哉走在街道上，感觉今年的冬天格外萧瑟。
路过的行人仿佛对昨天发生的爆炸一无所知，神情正常地行走在路上。直哉知道是咒术协会的人对所有知情者做了催眠与善后，抹去了他们的记忆，也篡改了当天的新闻。
大家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着，朝着各自的目标前进着。
忽然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路过直哉身边，他们兴奋地讨论着昨晚xx猎人最新播出的一集，争辩着那只怪物最强。
他默默拉紧了领口，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哼了一声。
当然是他最强，他可是掌管了所有怪物的命脉的人——每天的伙食都是他准备的！它们一天不磕咒力玉就浑身不舒服！
愚蠢的五条悟，他什么都不懂！
埋头赶路了好一会儿，就快要看到目标的地下事务所的时候，直哉忽然闻到了一丝奇妙的味道。
仿佛是邻家晚饭时的面香，却又像是掺杂了雨后森林中植被与泥土的香气。
这股香味……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与美食相关的记忆在直哉的脑海中飞快闪过，最终锁定在四年前，他曾经偶然遇到过的一家小小拉面铺子之中。
莫非说，那家拉面铺就在附近？
直哉赶紧趁着香味还未消散之前，顺着痕迹一路追踪过去。在拐过了一个又一个转角，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之后，终于被他发现了——静静伫立于民居之中，带着鹿图腾标志的小小店铺。一切都与直哉记忆中的拉面铺一模一样，就连拉面汤的香气都没有分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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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哉都震惊了，喃喃自语道：“不会吧，这么巧？”
昨天他们三个找了一天，都没能发现一星半点的线索，所以今早五条悟和希多娜依才会倦怠地待在旅馆里看电视。
可今天他独自一人，只是随便乱逛，就发现了线索。
难道说山林神真的只对有缘之人开放，而另外两人都不算？
直哉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下来，告诉自己此刻绝不能慌乱。
既然是神明善意的邀请，那么他就坦然赴约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掀开了拉面铺的布帘。
“欢迎——”
柜面后的老板还是那副模样，看不出具体年龄的慈和面孔，响亮而熟练的吆喝。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愣住了。
“这可真是……”老板惊讶地念叨了好几遍，“居然真的又来了啊！”
直哉试探地问：“您还记得我？”
老板哈哈大笑，“当然记得啦！吃了我一整碗面，还能站着走出去的少年！像你这么能吃的人可不多。”
此话一出，就连一向不在意自己食量的直哉都有些赧然，他坐到老板对面的椅子上，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那今天也要麻烦您了。”
老板笑眯眯：“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有。”其实旅馆有提供免费的早餐，只不过直哉当时在生五条悟和希多娜依的气，所以看都没看就出门了。
“那正好。”老板从柜台下搬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坛子，“我刚刚做好的东西，早餐吃简直绝配！要试试吗？”
坛子从边缘缝隙中透出一股清淡的酒香，大约是用清酒腌渍而成的某种食物吧？直哉有些天真地想着。
他舔舔嘴巴，“是什么好东西？”
老板神神秘秘地把坛子拿到他面前，小小地掀开一道缝隙，“你来看。”
直哉凑上去，探头探脑地往里面一看——
——颤颤巍巍、软软嫩嫩，粉□□白的腌渍脑花，整整一坛低，大约七、八个。
直哉：“……”
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眼前这位老板八成就是阿依努人的神，估计没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