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身为直毗人最得力的助手, 跟着直哉一起来交流会,不可能只是为了照顾他。
除了最重要的保护任务之外,他还肩负着监视的职责。
这一路上, 他将甚尔和直哉的相处都默默看在眼里,并汇报给了直毗人。
在第一天比赛结束的那个晚上, 甚尔给直哉挑水泡的时候, 他单独出去给直毗人去了一通电话, 将这二人的相处细节一一复述。
最后, 他忧心忡忡地说:“在下觉得, 直哉少爷似乎受到甚尔君的影响有些太大了……”
赢了比赛就要到处找甚尔, 得到一个敷衍的夸奖就会很开心;被冷落了也丝毫不气馁,转头又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粘人包。
这样容易受人摆布的性格, 似乎并不合适当继承人。
然而直毗人听了这番话之后, 若有所思地笑了:“你觉得是直哉受甚尔影响更大吗?”
近侍一愣, “难道不是吗?”
直毗人感叹道:“恰恰相反啊, 这两个人的关系中, 占据主导的其实是直哉。”
停顿片刻后,他轻嗤了一声:“虽然那小子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
他根本不知道,一份毫无保留的信赖对于像甚尔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每次寻求认同时那亮晶晶的眼神,究竟会给别人带来何等的满足感。
甚尔在禅院家生活了十六年, 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获得过来自他人的认可。直哉的崇拜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剂毒药, 接触的多了就会上瘾, 让他的头脑变得轻飘飘的。
他看似对直哉很不客气,但实际上从来没有恶意。虽然很笨拙,不过他的确在用自己的方式珍惜着这份沉甸甸的认可。
直毗人毫不留情地指出:“甚尔明显被吃得死死的,直哉离了谁都能活得不错,他可未必。”
人一旦经历过填满阳光的生活, 就很难再回到阴冷潮湿的影子里去了。
甚尔看似高高地悬在谁也够不到的半空中,实际上一直有一根脆弱的线牵着他,线的尽头就拴在直哉手里。
“……”近侍哑然。
他完全没想过还有这样的解释。
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很有道理。一段关系中能够主动退让的人,通常是更加游刃有余的那一个。
他虚心求教:“那我该怎么做?”
“这个嘛……”
隔着电话,近侍都能想象出直毗人此时的样子:靠在座椅的扶手上,用食指和中指慢慢捻着胡须的末端。
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姿势。
“等直哉那小子暴露了术式后,你就好好和他谈谈吧。”
……
当直哉的天赋毫无保留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后,甚尔必定会产生芥蒂,对他的、对自己的。
‘到时候不用我们做什么,他自己就会逃走了。’
‘冷酷的、玩世不恭的胆小鬼。’
近侍始终记得直毗人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猛地心悸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站在了被安排好的棋盘上,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得清晰透彻,最后只能按照既定的方向,头也不能回地走下去。
直毗人大人未必是那只操盘的手,但他身在局中,却能看清其他棋子的走向。
于是,当他说出直哉对禅院家的重要性,并恳求甚尔把他留下后,他无声地绷紧了心里的弦。
甚尔君会怎么做?
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把直哉少爷带出禅院家吗?
还是如直毗人大人所猜测的那样,主动退出争夺?
他深深地垂下头,不知道甚尔有什么反应,只能从地上的影子判断出他还在自己面前。
甚尔沉默了很久,最后轻声问:“如果是十影法,禅院家会怎么对他?”
近侍回忆着五条家对待六眼的方式,慎重地回答道:“奉为神明。”
“……是吗?”
甚尔最后这两个音节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刮碎了,带着一起消失在月色里。
其实近侍之前说的那些光啊,拯救啊之类的,他全都没听进去。
他才不在乎禅院家会怎样,需不需要人来拯救,光是好东西谁不知道?他才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但他不得不在意直哉的未来,一旦跟着他走了,这就算叛逃,会被禅院家追杀到天涯海角的……他不在意过风餐露宿的生活,可直哉呢?
他本来可以拥有最舒适的生活,享受所有人崇敬的目光,成为这个泥潭中唯一被高高捧起的存在。
跟着自己走了之后,他会后悔吗?
会不会有朝一日,被禅院家的追兵追到心力憔悴的时候,他会对自己说:假如当初没跟你逃出来就好了?
甚尔无法想象那种情况。
禅院家是泥潭,而他在泥潭中生活了十六年,早就被打上了烙印。
面对直哉,他永远没办法自信地说出:我能带给你更好的生活。
既然如此,他真的该把他带走吗?
甚尔忽然陷入了人生十六年前所未有的茫然。
……
房间里,直哉原本睡得好好的,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降临在他的脑海里,
将他猛地惊醒。
“?!”
他猛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呆愣愣地望着另外两个空荡荡的床铺。
人都哪去了?
直哉咽了咽口水,确认四周没有异常的痕迹后,悄悄穿上鞋子下床。
来到门外时,庭院中只有近侍一个人的身影,他正出神地望着夜空中悬挂的月亮,连直哉出来了都没有察觉。
直哉悄悄来到他身旁:“甚尔呢?”
近侍猛地回神,神色惶然地低头看向他。
直哉的心忽然提起来。
“甚尔君他……”近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说要出去走走。”
直哉本能地觉得古怪,“大晚上的,一个人?”
“……是啊。”
近侍并没有说谎,甚尔的确说了要一个人出去想一想,明天给他答复。
但他总觉得甚尔的意思并没有那么简单,‘一个人出去走走’,也并非单指着一个晚上。
直哉有点担心,可理智上他又知道甚尔轮不到任何人来担心。于是他抿抿嘴,自己跑到走廊上坐下了。
“直哉少爷?”
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我等等他。”
近侍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地退下了。
已经做了恶人,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心底空落落地回到了房间中,睁着眼睛躺在床铺上,就这么渡过了半宿。
第二天一早,天边刚泛起一点蒙蒙亮,甚尔回来了。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前一天的衣服,鞋边沾了点泥土和露水。
直哉原本打瞌睡打得头都低下去了,余光瞄到他的身影,立刻抖抖脑袋站起来。
他其实是有点担心甚尔的,但又怕直接问出来会惹来嘲笑,所以故意酝酿了一番气势。
他一手叉腰,气焰十分嚣张,但眼底过于明显的黑眼圈显得他有点外厉内荏,指着甚尔质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外面去干什么?”
甚尔看见他一副没睡够的样子,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怎么醒了?”
直哉误以为他在嘲讽自己平时起得迟,整张脸又黑了半分。
他故意呛声:“我赢了比赛激动得睡不着,不行吗?”
说完,立刻后退半步捂住脸,一副提防着甚尔动手的架势。
用最怂的姿势,说出最横的话,说的就是他现在这样子。
甚尔:“……”
换作平时的他,早就上手掐人了。
可现在他竟然什么也没说,有些落寞地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就要从直哉身边走过去。
直哉愣住了,直到甚尔从他旁边错身而过才反应过来。
这人忽然怎么回事?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提着的心,由于甚尔的反常表现而越发够不着地面。直哉不安地咬了咬下唇里面的软肉,小跑着追上去。
“喂,喂!你怎么啦?”他收敛了跟甚尔对着干的架势,还是那副讨巧撒娇的模样,看得人很是心软。
可甚尔这回连个余光也没给他,自顾自沉默着朝前走。
直哉咬牙跟在后面,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重:“你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别这样啊……”
突然,甚尔刹住了脚步,直哉差点撞到他身上去。
原以为他是终于要开口了,结果一抬头,近侍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二人迎面遇上,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神闪躲。
直哉狐疑地在二者中间来回看了几眼,“昨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甚尔终于理他了,他手掌往后一推,将直哉推得离自己远了两步,“没你的事。”
说完,无视了欲言又止的近侍,大步走回了房间里。
直哉与近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甚尔回到房间中之后就无言地躺倒在自己的床铺上,手臂遮住双眼,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
……明明刚才都已经想通了,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可一转头,与失忆后的直哉相处的一桩桩一件件又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甚尔忽然想起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直哉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以后可不能突然松手了!’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他好像随口回了一句:‘下次松手前告诉你。’
现在想来,这句回答仿佛一语成谶。
他当时就应该斩钉截铁地说:“好,以后都不会松手了。”
安静的房间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有甚尔自己的呼吸声,直哉和近侍没敢进来打搅他。
“……”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极轻地‘啧’了一声。
麻烦的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是写得很艰难,但我今天必加更……不能一直拖着你们。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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