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木屋的时候,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老祭祀给二人安排了住宿,由希多娜依走在前面带路。
三人一路沉默地朝前走, 直哉和五条悟大概有很多要说的话, 只是碍于外人在场, 这些话都不方便说,最后反倒是希多娜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祭祀的话,你们, 不用在意。”
她的日语依然是生涩的,需要把节奏放得很慢,才不至于被人听出过于明显的停顿。
老祭祀的日语明显就比她流利很多, 说起阿依努族这些年的难处也是有感而发, 差点就泪落当场。
信仰的神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又不能随意外出寻找,离开了北海道的阿依努族无异于褪下外壳的肉,无数的豺狼虎豹等着冲上来撕咬一口,到那时别提找到大神了,能不能保住自己都不好说。
话里话外,都在为接下来的请求做铺垫。
“一百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大神的人, 如果有人能找到祂的话,大概也只能是你了……”
五条悟听到这里脸色就有点不对劲,他偏头看向直哉,试图找到共鸣。
很可惜, 直哉没什么反应, 他平静地听着老祭祀对自己说:“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你能再度遇见大神, 到那时请你替我们带上一句话,就说‘您的子民一直在等您回家’。”
阿依努人大多受生长环境所影响,性格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就比如希多娜依,见面没十分钟就被直哉套出了‘加护’的秘密。而老祭祀不同,他长年与咒术协会来的人打交道,大概是阿依努人里心思最缜密的一个了。
他知道阿依努族先前针对直哉的举动得罪了对方,所以绝口不提让他帮忙寻找大神的事,只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试图打动他,假如直哉并没有表现出反感的话,他就会进一步提出请求。
他很狡猾,只可惜直哉从小就跟比他还要狡猾百倍的老狐狸打交道,所以区区卖可怜的手段是无法奏效的。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请让我考虑一下”,老祭祀就不好再步步紧逼,出于对先前追杀行为的弥补,他还答应了二人今晚在这里留宿的要求。
需要时间考虑是直哉说的,想要留宿却是五条悟提出来的,这话说出口时直哉还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明显有些疑惑。
五条悟朝他打个手势示意等下解释,他就默默转过了头。
……看来这些年发生的变动比他想得还严重,外面那些找他的人,说不定不全是抱着善意来的,直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与那些人比起来,阿依努族显然要好相处得多,虽然一开始因为他灾厄的身份而痛下杀手,但是在知道了他见过大神,甚至还得到眷顾之后,这群人的态度明显变得好了许多。谈不上热情好客吧,但有求必应是真的。
五条悟说住一晚,就立刻给安排了屋子;说要向咒术协会暂时保密,就果断答应了不报信。而这些都不是因为他六眼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和直哉关系紧密,而阿依努人必须卖直哉这个面子。
甚至除了老祭祀之外,其他人都对直哉没有什么企图。
希多娜依说:“寻找大神、是我们的、使命、与你无关。”
她的语气很生硬,乍一听仿佛在警告直哉别多管闲事,但联系上之前老祭祀的行为就知道了,她其实是在告诉直哉不必接下这桩吃力的差事。
直哉问她:“你难道不想找回你们的大神吗?”
希多娜依沉默了片刻,最后轻声说:“不知道。”
他们都已经等了一百多年了,从翘首以盼,慢慢等成了心灰意冷。多少族人因为耐不住等待的寂寞,擅自下山离开了聚居地,又有多少人为了寻找大神而离开北海道,最后连消息都没传来一个便被外面的世界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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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希多娜依这一辈,许多年轻人甚至开始怀疑:我们的‘大神’真的存在吗?如果祂真的还在,为什么百年来都不回来看看祂的子民?
然而这些话她都不会对直哉和五条悟这两个外人说,她只是简单地说一句“我不知道”,然后便留下他们两个站在一栋木屋前,独自离开了。
直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五条悟在掌心哈出一口白雾,简单搓了搓,六眼观察四周一圈,没发现监视的痕迹,随后便推开了木屋的门,“别在外面站着,有什么事进来再想。”
看得出这是一间没什么人住的屋子,里面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之外,没有半点多余的东西。二人留宿的要求提得急,所以也没办法要求更多,能住人、卫生条件过得去就行,其他的他们也有。
“我在想,”直哉跟着他进屋,“会不会他们真的很需要那位大神回来?就像五条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六眼降生那样。”
“别打这么恶心的比方。”五条悟轻啧一声,“再说了,你自己的麻烦还没了解清楚呢,就先别想着替别人排忧解难了。”
“说的也是……”直哉讪讪地回手关门,再一回头,五条悟已经伸着摆不下的两条大长腿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了。
他一手支着头,一手点在椅子扶手上,‘笃笃’敲了两下,一副准备开始兴师问罪的样子。
直哉:“……”
没有办法,唯一的椅子被抢先占了,他就只好坐在床沿边。床的高度不够他小腿伸直,他又不习惯像五条悟那样四仰八叉地坐着,只能可怜地向内蜷缩着腿。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条悟反手支着头,没出声也没回答,先是静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差点把直哉的寒毛都看竖起来了,这才懒洋洋开口道:“那可太多了,我怕我一晚上讲不完……先说说你吧,你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么?”
直哉眨眨眼,“三、四年?”
根据两边的时间流速来看,这个数字应该是差不多的。
“你还知道都过去将近四年了啊?”五条悟笑着磨了磨牙,“我还以为你玩得太开心,都忘记自己是谁了呢。”
“……”这是要开始算账了,直哉神色不自然地偏开头。
说实话五条悟这个样子有点像独守空闺的妻子阴阳怪气外出晚归的丈夫,他很想吐槽,但看着五条悟阴沉的神色,为了阿依努聚居地的安全着想,他还是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老老实实低头挨训。
“我也是迫不得已……”他不自觉地说出了渣男服软的经典语录,“下次肯定不会了。”
“哦,所以还有下次。”五条悟挑眉,“四年还不够你用的,下次又要走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你提前告诉我,我直接把碑给你立好,省得那群老东西一天天问东问西。”
直哉被他怼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偏偏不知道这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回嘴都没有底气。
“那……那个疤头,你后来抓到了吗?”他试图掌握话语权。
谁知五条悟干脆利落回道:“没抓到,让他跑了。”
跑了?直哉诧异道:“怎么回事?”
他都已经用自己的消失来麻痹敌人了,五条悟怎么还抓不到呢?
发泄归发泄,正事归正事。
“那家伙对星浆体出了手,我原本以为他是想干扰天元,不过他的目标压根不是这个……”想起那件事五条悟就神色郁郁。
大约就是直哉离开后不久,那个疤头的术师又开始有动作了。
他先是找人暗杀星浆体,但好巧不巧地找到了甚尔这个二五仔的头上。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人知道甚尔和直哉的关系,刚一接到这个任务,他就让孔时雨把这件事捅到了五条悟那边,丝毫没有杀手和情报贩子的职业道德可言。
五条悟在知道了之后也没有立刻选择戳穿,而是与甚尔配合着演了一出戏,设了一个圈套,想要引对方上钩。
只可惜情报泄露了,对方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布局,虽然星浆体保了下来,但他们反过来踩进了另一个坑里。
疤头术士仗着直哉不能出面,将这一切都栽到了他的头上——袭击星浆体的是他,试图阻碍天元的也是他,甚至连当初石上神宫七支剑失窃那件事也被他翻出来了,几件事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打了个包,直接在直哉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
他的手段很简单,随便找了个石上神宫的和尚,让他站出来指认是直哉偷了七支剑,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私利胡乱攀咬,和尚甚至还以自戕明志。这下死无对证,直哉也没法站出来为自己辩驳,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在某些人的口中,直哉身为堂堂禅院家的继承人,偷七支剑的理由是什么呢?自然是为了杀害天元,要知道七支剑是斩断不死的神器,而当今咒术界最出名的不死者有是谁呢?自然是活了近千年的天元。而这一切又和星浆体遇袭的事情对应起来了,所有的阴谋都仿佛有了解释,甚至连直哉的忽然失踪都被理解为叛逃的前兆。
这种手段其实很拙劣,却也很有效。咒术界早就有一批人暗暗对直哉不满,疤头术士恰好利用了这些人的心理,给了他们一个合适的理由用来攻击直哉。他们才不会追究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只要能借机踩直哉和禅院家一脚就行了,反正天元到最后也没死,真相是什么真的重要吗?
好在有禅院家和五条悟的表态,这件事才没能闹起来。一切与直哉有关的说法都被当做谣言澄清了,可私底下的传闻依旧难以断绝,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一直孜孜不倦地抹黑着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