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这一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黄昏时分,贾雨村暴毙。
傍晚刚过,冷水寒、娇杏被捕。
入夜掌灯,皇帝借病不起,请老圣人设三司会审,彻查贾雨村案。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正精彩的事情,却是夜幕降临后,平静的街巷里,一股股涌动的暗流。
……
荣国府,后院。
看到步军统领衙门的差爷寻上门,周瑞家的纳闷得很。
一番交谈,得知是寒哥儿祸了事,她立刻慌了神,匆匆拿了些家底,又是讨好,又是央求,烦差爷们在狱中多宽待冷水寒些。
送走差爷,周瑞家的又如同慌脚鸡,三步并作一步,闷头赶到荣禧堂寻政老爷。
见面后,开口就是“贾老爷死了”,唬得贾政一跳,还以为隔壁东府的云板敲了四下。
周瑞家的又说“贾雨村死了”,贾政哪里肯信,指着桌上的书信说,下午两人还在传书来往,贾雨村好得很啊。
周瑞家的继续说“寒哥儿也祸事了,进了大狱”,贾政闻言,才知不妙。
那吴德下午送信走时,央贾政寻来冷水寒一同离开。
待周瑞家的细细说完,贾政一通琢磨,也慌了神,忙遣人去步军统领衙门打听。
又想到那贾雨村的幼子,此刻只怕举目无依,和尸骨共处一屋,心中不免一阵悲苦,一阵怜悯。便唤人去枕菊新馆,接贾念真过来,打算留在府中认作养子。
稍晚些,王熙凤来到荣庆堂,和老太太讲起体己话。贾母听闻贾雨村没了,先是泪眼婆娑,感叹再三。后又得知冷水寒是疑凶,顿时惊的冷汗连连后怕不已。
那小野种果真不是好货,早先就想害她性命,如今竟把贾雨村害了!
……
荣国府,绛云轩。
此刻,贾宝玉还在苦等着冷水寒。
他心里早把冷水寒骂了一百遍,奈何林黛玉和三姑娘都在,不好骂出口。
茗烟忽然一溜烟儿跑了进来,大叫道“祸事了!祸事了!寒哥儿祸事了!”
“我就知道,他不来定是有缘故”,贾宝玉闻言,不由得一喜,忙问“可是又挨老祖宗打了?”
茗烟喘着气,一面心有余悸地拍着胸,一面继续道“贾老爷死了!”
“快莫胡诌!”,贾宝玉急声呵斥,心颤得很。
探春闻言,也是从炕上惊起,问道“哪位老爷?!”
“是贾雨村贾老爷!”,茗烟脸色一紧,神神叨叨道“听说是中毒死了!死的可恐怖哩。”
“这是哪门子老爷,乱攀亲的浊物罢了!”,贾宝玉跺着脚,气道。
林黛玉只管抿着嘴儿笑,问道“那人又祸了甚么事?”
“听衙门的人说,是寒哥儿下的毒,好谋夫夺妻呢!”,茗烟一番舔唇咂嘴,怪声怪气道。
“这可没趣儿!”,贾宝玉想到白白等了一场,不耐烦道“说好晚上来看病的。”
林黛玉悄悄推了下探春,道“你怎么看?”
探春掩着嘴,望向贾宝玉,问道“二哥哥,林姐姐问你怎么看。”
“偏作怪!”,林黛玉恼道。
贾宝玉看着宜喜宜嗔的林黛玉,一时竟痴了。
等回过神,贾宝玉面色一阵发红,怨道“我能怎么看,若是林妹妹这般担心我,我也去下毒好了。”
“又说浑话,我也替你怪臊的!”,林黛玉闻言,起身欲走,贾宝玉又匆忙拦住。
“好妹妹,我再不说了”,贾宝玉陪笑道。
探春向林黛玉递了个眼色,转而望向茗烟,问道“这冷公子白日还在府里,怎么晚上就成疑凶了?”
茗烟答道“下午吴德叫过去用饭呢。”
茗烟说完,探春和林黛玉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贾宝玉有点摸不着头脑,忙道“好妹妹,急死了,有什么别打哑谜,快说与我听听。”
探春便接话道“冷公子不是凶手。”
贾宝玉不解,仍问“为何?”
“下毒需要提前准备毒药,他是被叫去的,事先又不知道,如何下毒”,探春说完,拍了拍衣角,望向林黛玉,问道“你走不走?”
林黛玉点头道“也该回去了。”
贾宝玉见状又急又气,这一整天等来等去的,受尽了委屈,又没有在林妹妹面前讨到好。
他为了林妹妹一宿没睡,林妹妹哪里明白他的苦心!那个谁屁事真多,早知不找他看病了!
……
东城,枕菊新馆。
硬邦邦的贾雨村仍躺在内堂里。
差爷们轮班守在旁边,在明日仵作查验前,未有允许,其他人一律不得进入内堂。
贾念真此刻呆呆傻傻的坐倒在过道上。
他父亲死了,母亲被抓走了,不少下人带着府里的家私物什跑了。
西厢房负责照料乳猪的奶娘也走了,只剩下吃奶的乳猪不时“吭哧”、“吭哧”的叫着。
管家吴德站在贾念真身旁,隔一会儿,便俯下身对着贾念真耳语几句。
贾念真起初面色挣扎,内心犹豫,微微摇着头。
后来含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不久后,荣国府的小厮,将贾念真接走。
吴德消失在京都的夜色里。
……
京都码头。
夜色渐浓,水声迢迢,风声啸啸,一艘双层画舫摇摇晃晃靠了岸。
在二楼船头处,站着一位少女,少女身后,又站着一个汉子。
目若灿星,眉似墨画的少女,素面朝天,未着任何饰品,一袭鹅黄色衣裙,淡然如冷月,身上即便披着臃肿的皮裘,也掩饰不住身段的瘦削纤细。
“嘿嘿,娴婵,下雪了”,身后汉子粗犷的声音响起。
“是啊”,少女抬起手,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有的落入手掌,有的从指间滑过。
岸边,步军统领衙门巡捕总兵柳芳,身着便服,已经等候多时。
下月初八,是老圣人的万寿节,他请娴婵来京都,正是想借花献佛,博老圣人一乐。
那娴婵,可是能歌善舞,冠绝秦淮艳压扬州,仙女般的人物儿。
可巧不巧,贾雨村那厮,偏在今儿死了,好在没太耽搁他功夫,倘若没接到人,他非得把贾雨村吊起来暴尸三月解恨不可。
“晦气!死都不会挑时间”,柳芳暗啐一口,瞧画舫停稳了,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