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庄千柔与黄千乐一边选着兵刃,一边对陆观此战的胜负进行议论之际。
地牢之中,陆观和温乔间也即展开一场激烈的对话。
“坐。”
面对着微笑地为自己搬了一张椅子的陆观,温乔目中闪过狐疑神色,最终仍是坐了下来。
陆观则坐到了冷硬却干净的地板上,抬头与温乔的目光对视,丝毫未因对方居高临下而感局促不安。
而温乔最恨的,恰恰就是这一份安然之姿。
为何他总是不会在我面前感到紧张?他从来不曾怕我,也从未按照我的猜想行动?
温乔最喜爱的表姐孙曦,可谓完全合乎以上的特质。
然而温乔确信表姐是爱她的,陆观,则显然没有正视过她哪怕一眼。
她忽地开口:“为什么?”
陆观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带着困惑笑容道:
“什么为什么?”
温乔目中已隐隐有怒火升腾。你真的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你只是想在杀我前满足一下好奇心,亲眼见证‘浪淘尽’是什么样子吧。”
“然而正因为这份无聊的好奇心,你好快便会付出性命啊。”
陆观含笑说道:“你真的这样想?”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陆观的笑容不免黯淡了些:
“我自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接得下你的秘剑。”
“但是,如果任由八师姐在你展现出真正实力之前,就夺取掉你的性命的话。”
“你的人生就将毫无波澜地结束了。那真的是一个成名剑修应有的结局吗?”
温乔怔怔地瞧着他,猛然间大发雷霆:
“陆明安!你别要在这假惺惺的装作好人。”
“你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大方,只不过是因为你由始至终,都没有把我的‘浪淘尽’当成一回事而已。”
“待你亲眼见证过大江之上风浪迭起的盛状,再要求我剑下留情便太迟了!
她冷哼一声:
“虽然我敢肯定在我杀你之前,你的好师姐就会出剑中断我的杀着。”
“换言之,连以一换一的机会也不会留给我。”
“只是你也不必因此而感到,应该使眼下的事情变得更公平一点。”
“那只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而已,我温乔宁可此刻便死,也不会受你这假惺惺的善意!”
陆观没作声,瞧了她好一会才道:
“为什么你总是把死挂在嘴边?其实你根本不想死掉吧?”
“不只是你,任何人也决不会愿在二八年华便死于剑下,从此失去所有往前再进一步的机会。”
“只有那些竭力想要表现得刚烈,受到江湖草莽风尚浸染的小孩儿们,才会以为不怕死方是英雄。”
“但是,在这世上决没有多少真会为着一口气,而主动接受死亡的人。”
“要是不想生命就此告终的话,就大胆一些说出口吧。”
温乔被他一番话正面击中心弦,脸上的神色已完全变了。
她先是流露出极端愤怒的目光,但一想到死亡近在咫尺,目光中的怒火不知不觉便变得虚弱。
想要活下去,原本是每个人生下来就抱有的想法。
谁也不能说,一个人要是做了多少好事、坏事、正事,丑事,就决不应该抱有生存的希望的。
温乔和任何一位生命刚刚开始的年轻人一样,都想活下去!
然而多年来,江东子弟死不服输的脾性,已然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思维和判断。
“你在说什么狗屁……”
“我是真心希望你现在就杀了我,而不是在这儿演一场猴戏,把我当作是戏班中的马猴消遣的!”
“你竟然把我的决心,说成是演出来的一般……你以为自己有什么资格,否定我们江东子弟的刚烈之性?”
温乔霍然飞扑而起,将陆观扑倒在地,一拳又一拳锤打在陆观的胸膛上。
陆观却也不作回避,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温乔虽然是玄阶中游的练气士,但同等境界之下,练气士的拳头又怎能伤到武夫的体魄。
何况温乔此刻的拳头,本是杂乱无章得不像名门出身的修士,倒似是街头的泼妇乱打王八拳。
加上她此刻骑乘于陆观上,胸腹间门户大开,与送死其实也已没什么分别。
但陆观却始终没有出手将她了结,一直保持着极致的沉默。
直至温乔的泪珠,取代了拳头落在他胸膛上。
“江东十虎,不败名花”此时能与花扯上关系者,也就只有哭得化开如花脸般的妆容而已。
只见她一双拳头不住锤打着陆观壮实前胸,力道却如雨打棉花般轻柔。
“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要是一开始在金玉楼上,你肯答应与表姐结义就好了。”
“到时候她便会安排你将我迎娶进门,你我之间也不必再有后来这许多争斗!”
“但是你没有答应!在你的心目中,白虚月比我重要,叶玄澄和叶天颜比我重要。”
“就连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不到两个时辰的臭丫头,都比只懂得为你添烦添乱的我重要!”
“但是,无论是时刻念叨着要杀掉你也好,逞强充作半点儿也不怕死也好。”
“我明明……只是想要让你能看到我而已!”
真情流露过后,是绝对的沉默。
陆观忽然间叹了口气,将坐在自己身上的她抱了起来,身形一挺便即站起。
“师姐到了。”
“你若是没及时把泪痕擦掉,她只怕得耻笑你好一阵子吧。”
温乔心中一凛,连忙伸臂抹去眼眶湿润,只见庄千柔和黄千乐并肩步下阶梯,怀中各抱着一口精光亮丽的剑器。
两女似是没有听见温乔刚才的告白,否则庄千柔还好说,黄千乐的性儿可忍不住笑,早就指着温乔的小巧鼻子大笑出声了。
饶是如此,温乔的脸仍是红得像糖葫芦。
紧接着,唇间已被塞进一物,却是陆观把浮世葫芦递到了她嘴边。
“喝两口罢,我不想在你体力未复时破你的浪淘尽,如此就是胜了也不光彩。”
陆观重回正襟危坐之姿,似乎片刻之前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一刻钟后,开始剑斗。”
“折剑者败,生死……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