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能够爬上来真正立于人前的,绝不会是什么心地纯善的大好人。
真正令他讶异且感兴趣的是,“大师的言下之意,此事竟是人为不成?世间竟还有此等能人异士?”
胤禛回道:“大师并未告知此人究竟是谁,只说对方并非歹人,与额娘之间不过是私人恩怨。还说,皇阿玛最好也别太过好奇非得刨根问底,逼得急了适得其反,反倒不美。”
原本还想着回头叫人仔细调查一下德妃究竟得罪过哪些人,冷不丁听到这样一番话,康熙心下就是一顿。
试想一下,这象征不祥的一幕突然降临在他的头上……
罢了罢了,帝王的名声更经不起折腾。
“道鉴大师从无诳语,既然他特意这样说,此事便就此瞒下,切勿对外透露,省得有那好事者坏事。”
“是,儿臣遵旨。”
“不过,如此一来你额娘那里恐怕就要多担待些了。况且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惹出的祸事,凭此人这样的手段来看,怕也是打的将你额娘摁下去的主意。”
事实真相既然不能对外公开,那就只能将“不祥”的名头摁死在德妃的身上。
所谓的“多担待”便是如此了。
胤禛听明白了这话里暗示的意思,先是愣了一下,面露迟疑无措,一时间僵在原地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见此情形,康熙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额娘久居高位早已没了当初的小心谨慎宽和待人,若不痛不痒的盖了过去,且不说那不知名的能人异士是否能够解气,只怕你额娘又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得罪到人家头上。
届时唯恐就不是今日这般‘温和’的手段了,保不齐你额娘怎么没的都不知晓,是以倒不如当机立断,断尾求生。
一则她跌落下去失了势,如对方所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二则她自己便再也张狂不起来,老老实实安分度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胤禛这才抿抿唇,干巴巴地说道:“皇阿玛思虑周全,无论如何……能活着就好。”
这时,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有请。”
康熙立即起身,“你先回去罢,这段时间十四恐怕要闹得厉害,你多照花些心思哄哄他,实在不行就带他出宫去逛逛。小孩子忘性大,新鲜的事儿多了自然就忘得快了。”
“皇阿玛放心。”
“皇额娘万福金安。”
“皇帝不必多礼,坐罢。”太后眉心紧蹙,神色有些恹恹的,满脸的心事都直白挂在了脸上。
康熙不禁担忧,“皇额娘可是被吓着了?”
“可不是吓人吗,哀家只远远儿地瞧了一眼,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了,活了这大半辈子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怪象。
这好端端的,天降怪象必有缘由,皇帝可曾……”
“朕知晓此事后立即就打发老四去问了道鉴大师,才也正听老四回禀呢。
按照大师的说法,德妃此人心术不正造孽颇多,若不加以约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此降下警示。”
太后登时脸色大变,“果真是她的缘故?她究竟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可会影响皇帝?影响大清国运?”
老太太的担忧关切并不掺假,令康熙不由略微动容。
脸上随之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宽慰道:“具体究竟是干了些什么大师并未明说,不过皇额娘不必担忧,现下只是针对她的一番警示罢了,还尚未能够影响到其他。”
太后松了口气,又问,“眼下皇帝心中有何打算?意欲如何处置德妃?”
“她到底伴驾多年,先后为朕生育过三子三女,即便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朕也不好要了她的性命。故而,朕想着不如就褫夺封号将她贬为答应也就罢了。”
“不要!皇阿玛不要贬额娘!”
伴随着这惊恐的喊叫声,一个模样与德妃十分相似的小姑娘一头冲了进来。
正是德妃唯一活下来的女儿、自幼养于太后膝下的五公主。
一进门,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康熙的面前,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
“求皇阿玛开恩,不要贬额娘的位份!额娘跟随皇阿玛多年,皇阿玛难道还不清楚她的为人吗?满后宫都再找不出一个比额娘更好的人来了,若不然皇阿玛必然也不会多年来待额娘宠爱如初。
定是因此才致使额娘招来他人嫉恨,究竟是挡了谁的道儿也不一定呢!儿臣以为此事必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蓄意构陷额娘,还请皇阿玛明鉴,切莫着了小人的道儿啊!”
“朕宠爱你额娘是因为她生育有功,而非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康熙面色冷凝,淡淡说道:“况且,此事是经道鉴大师亲口证实过的,一切不过就是因为你额娘自己心术不正作恶太多,故而才使上天降下警示。
如此你可心服口服?又或者,你还想说道鉴大师是被人收买了,共同来陷害你额娘?”
道鉴大师闻名于太宗年间,是历经大清三朝公认的得道高僧,是无名却有实的大清国师。
再是救母心切,五公主也不敢将枪口对准了那位。
一时哑然,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太后。
“皇玛嬷……求求您救救我额娘,求您……”
小姑娘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惶恐无助的眼神更叫人心疼不已。
又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太后看在眼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但,孰轻孰重她还拎得清。
“上天降下的警示,你知晓是什么意思吗?倘若此次饶恕了你额娘,将来极可能会对你皇阿玛甚至对大清造成巨大的影响,咱们赌不起啊孩子。
况且,你额娘心术不正,若不趁早加以遏制,将来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丧天良的事来,到时候老天爷再一道雷劈下来直接收了她去可如何是好?
还不如按照你皇阿玛的打算,将她摁死下去蹦跶不起来了,反倒能留下一条性命。
哀家知晓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但名也好利也好,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九儿,你自幼便聪慧伶俐乖巧懂事,哀家希望你能想明白,别为难你皇阿玛,别叫他生气伤心。”
太后的眼神充满了焦急担忧,最后那句话更是满满当当的暗示。
五公主不是听不懂,但她还是不甘心就此轻易放弃。
生长在宫里的孩子,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地位权势的重要性,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什么叫作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儿。
一旦额娘失势被贬……
“皇阿玛……”
康熙的眼神更加冰冷了。
孝顺生母是好事,但她似乎忘了方才太后所言。
他这个生父,甚至整个大清又置于何地?
“来人,将五公主请出去。
李德全,传旨——褫夺德妃封号、夺其协理六宫之权,即刻贬为答应移居永和宫偏殿,无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和宫!”
“皇阿玛!”五公主大惊失色,却不等她再继续多说什么,便已被人强行拖了出去。
太后心疼地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九儿还小呢,想不到太深远,皇帝别跟她计较。”
康熙笑了笑,没说什么。
“皇上,永和宫里头还住着好几位小主儿呢……”
“住着就住着,全当暂且禁足一段时日修身养性罢了,还想劳师动众折腾迁宫不成?”
“……嗻。”
此时天色已晚,一片黑色中并不能再清晰地看到永和宫上方的景象,但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珠子却更加醒目,更加瘆人了。
李德全边走着,越靠近就越是心里发慌,“这群东西还在呢?不会伤人吧?”
“白天里叨了好些个人,不过那都是因暴力驱赶的缘故,等闲不伤人。公公若不放心,小的去找把大伞来撑着遮挡一下?”
“罢了罢了,圣旨要紧,就别折腾了。”
永和宫的一众奴才再搭上一大串的侍卫,整整折腾了一天也未能将这些鬼鸟驱逐,越加显得诡异万分。
是以众人也只得无奈放弃,侍卫们巡逻都只远远儿避着,更别提身处于永和宫里头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
一众女人几乎都要吓疯了去,李德全等人到永和宫门口时还看见那几个小主儿正闹腾着想要逃离呢。
一见他来,女人们顿时眼睛都亮了,“可是皇上准许咱们出去了?”
“众嫔妃接旨!”
德妃闻讯匆匆赶了过来。
两眼盯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不知为何,心实在跳得厉害,总觉得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
褫夺封号!
剥夺协理六宫之权!
贬为答应!
随着这一字一句宣读出口,德妃早已呆若木鸡。
她费尽心机花费了足足十几年才走到今日,竟一朝就跌落尘埃打为原型了?
不,这比打为原型还不如呢!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德妃疯了一般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却哪想人还没站稳呢,就摇晃两下一头栽倒下去。
“娘娘!”许嬷嬷大惊,慌忙上前搀扶,恳求道:“求公公网开一面,叫个太医来吧!”
李德全冷着脸摇摇头,“皇上有旨,无诏不准任何人进出永和宫。”
“那我们呢?我们是无辜的啊!”
几个倒霉催的小主儿哭啼啼起来。
“都是她乌雅氏犯的错,与我们何干?凭什么要被连坐啊?”
“李公公,求求您帮忙跟皇上求求情,叫咱们搬去其他地方住罢,任何地方都好,只求远离永和宫。”
“是啊是啊,这群畜生已经围着永和宫一天了,这也太吓人了!”
“李公公……”
李德全忍不住揉了揉嗡嗡响的耳朵,好声好气道:“众小主儿快别为难杂家了,皇上为此事已是烦得不得了,方才杂家不过才将将提了一嘴你们,便险些吃了挂落,实在是没法啊。
不过你们也别太担心,眼下罪魁祸首既然已经得到惩罚,想来这群鸟儿也不会再逗留太久了,你们且先忍耐一下。等回头皇上心情好转些,杂家再提一提此事,眼下可就别上赶着裹乱了,对杂家对你们都好。”
说罢便径自离去,留下一众无可奈何的小主儿们面面相觑满心气苦。
她们不敢怨皇上狠心无情,再说了,坑害她们至此的罪魁祸首也不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