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抓着那丫头时她也在场,估摸着是瞧出来里头有点不对劲,半夜里就偷偷摸摸想要去给老太太报信儿,被木槿逮了个正着,暂且就将她绑了扔在柴房里等候发落。
父亲只怕还有所不知,自从我们到了荣国府之后,梁嬷嬷那是一门心思向着老太太,平日里没少说糊涂话干糊涂事儿,这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若按着我的想法,这等吃里扒外……当然了,兴许在人家心里咱们林家才是外。我就寻思着,既然她如此心心念念惦记自个儿的旧主,咱们何不成全了她?索性就将她留给老太太也罢。”
可惜,她可以抓人,却不能私自处置。
到底是贾敏的陪嫁嬷嬷,若叫她这个做女儿的给处置了那叫什么事儿?
莫说她,便是林如海都不好随意收拾那老虔婆,终究还是得顾着当家主母的脸面尊严。
“你说得不错,将她还给老太太也算成全了她们的主仆之情,不过你母亲怕是不会这样干,保不齐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预料。
听罢木槿的禀报之后,贾敏很是气恨不已,但犹豫再三也没说要如何处置,只吩咐将人带走,回家再说。
“也不知那老虔婆究竟给太太下了什么蛊……今日太太的一言一行分明都十分在意姑娘,丁点儿不肯叫人白白欺负了去,却是轮到这老虔婆就开始心软了,真叫人恼得很。”
林碧玉却只摇摇头,神色异常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很意外。
那人又不是突然之间变蠢的,事实上这么多年以来梁嬷嬷可不曾少犯蠢,却回回都只被训斥一顿、顶多罚罚月钱就算揭过了,仍旧是贾敏身边雷打不动的第一人。
果真自幼的情份就这样深刻不成?
未必。
她那位母亲可不是这样心软的一个人,若不然林家后院也不能被她料理得服服帖帖。
明明心计手段一样不差,又怎么可能活脱脱跟个软包子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那老虔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碧玉的目光不由闪了闪。
从前小打小闹在背地里说几句闲话她也都懒得搭理了,这回的举动却是赤、裸、裸的背主,她再是容不得。
兴许是因着这样一个插曲突然发生,一家四口在路上时都显得有些沉默,气氛颇为古怪。
不过等到达林家老宅后,心情却一下子都松快了许多。
老宅子有些年头了,虽然期间有十几年都没住过,但却留了一些下人在,倒是维护得不错。
又经过两次修葺,里里外外皆焕然一新,只不过因着建筑风格不同,乍一看起来远不如扬州的宅子那样精致罢了。
端的是恢宏气派,比扬州的宅子大了几倍不止。
林碧玉不禁蹙眉,“先前一直说老宅老宅我还不曾反应过来,眼下亲身回来了才察觉到不对之处……这老宅的规制看起来竟不似寻常,莫不是祖父还是曾祖父留下的?”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不同人不同身份,穿的住的用的皆大有讲究,一个弄不好就是僭越之罪。
而林家祖上五代列侯,偏传到她家父亲这一代时已经彻底划上了句号,没了袭承,若再住这宅子只怕不太合适。
林如海却笑了,“若按正常情况来说,早在你祖父去世之后这宅子就该被收回了,之所以能留到今日自是有说法的,你们只放心住。
我还得往宫里再去一趟,隐约听着那意思圣上仿佛还有其他什么事要与我商议,今儿还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你们不必等我了。”
说罢便已匆匆离去,叫林碧玉正开了一半的嘴只好憋了回去。
这可不怪她没事先提醒,到时候吓着了……
冷不丁被杵了一下,扭头就看见她家好妹妹正对着她一顿挤眉弄眼,极尽调侃戏谑之意。
臭丫头。
林碧玉白了她一眼,正起身欲挑选院子去,忽而脚步一顿,“……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那娘儿俩一脸迷茫。
“咱们家小土豆子呢?”
第45章
“咦,瑾哥儿怎么还往这儿回呢?还是落了什么东西要拿?”
林怀瑾一脸莫名,“这话是什么意思?”
门房那小子似是有些诧异,“敏姑奶奶带着两位表姑娘已经搬走了啊,瑾哥儿莫非还不知道?”
搬……搬走了?
林怀瑾傻了眼,下意识看向身后。
小书童忙道:“奴才今儿一直守着私塾保证不曾离开过半步,确是没见人去找过。”
“……”合着他这是被遗忘了?
一个亲娘两个亲姐姐,竟没一个想得起他?
“对了,瑾哥儿怕还不知吧,您父亲咱们家姑爷也回来了。”
哦,再加上个亲爹。
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呗。
那他是哪颗小白菜呀。
林怀瑾委屈极了,好悬憋不住就要掉金豆子。
“瑾哥儿!”
却是管家亲自驾着马车来了。
对上孩子那双水汪汪的充满控诉的眼睛,林管家都不禁感到有些心虚,略显尴尬道:“瑾哥儿今日下课仿佛早了些?原还以为时辰刚刚好,没成想上私塾扑了个空,这急急忙忙赶了一路还愣是没撵上……”
“别狡辩了,你们就是将我忘了。”林怀瑾瘪瘪嘴,只管闷头上车。
母女三人已经在饭厅等着了,甫一见着他进门,贾敏立即就扬起大大的笑脸。
“瑾儿回来了,饿了不曾?渴不渴?快给哥儿端一碗凉茶来,再去催一催厨房,手脚都麻利些,别饿坏了哥儿。”
就差没学着贾母的样子将他搂进怀里揉搓了。
林怀瑾小脸儿一垮,“我不想去上学了!”
“为何?”贾敏一愣,登时就急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不想上学了呢?莫不是先生教得不好?还是同窗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大家都好得很,只不过……哼。
今儿后知后觉好歹还想起我来,我若再上两天学,保不齐哪天我回家你们都得问一句我是哪家孩子呢!”
林怀瑾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脸愤愤地戳着桌子上的茶壶,怨气冲天了。
贾敏很是心虚,支支吾吾解释道:“今儿一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满心底尽顾着气恼,一时间就没能想起来……”
“还是我不够重要罢了!”
又是一顿软言哄劝,那小子仍在那儿哼哼唧唧个没完。
“差不多就行了。”林碧玉瞪了他一眼,“回头多给你二十两银子零花,快消停些罢,吵得我耳朵都烦了。”
“……”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小土豆子顿时蔫儿了,心虚地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她。
“噗——”林黛玉憋不住笑出声来,戳戳他的脑门儿,笑骂:“臭小子还学会借题发挥了?还得是姐姐来治你。”
用完饭后,姐妹二人就回院子布置自个儿的房间去了,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林怀瑾就找上门来。
一见他那蔫头巴脑的样子,林碧玉就知他定然是碰壁了,“母亲不肯撵人?”
“死活也不肯,我嘴皮子都要磨烂了。”林怀瑾左右瞅了瞅,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瞧着母亲的态度实在古怪,该不会是有什么把柄叫那老虔婆捏在手里了吧?”
“巧了,英雄所见略同。”
林碧玉轻笑一声,放下手里正抱着的一摞书就往外走,“我亲自去找母亲问清楚。”
彼时,贾敏正心神不宁地坐在房间里发愣,听闻长女找来,便是深深一叹。
“进来吧。”
“母亲究竟为何如此维护梁嬷嬷。”林碧玉开门见山地问道。
贾敏仍是那番说辞,“她是打小就在我身边伺候的老人了,纵然有许多糊涂之处,却也足足跟了我半辈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这样无情。
这次的事她的确是做得过了,我自会惩治她,不过撵人离府这样的话就切莫再说了。”
“母亲这话是拿我当三岁孩童哄骗呢?就不说我了,你只问问瑾儿信不信你这说辞。”
见她还要继续狡辩,林碧玉抢先便挑明了,“母亲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她手里捏了你不可告人的把柄?”
贾敏面色微变,“什么把柄?我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你别胡思乱想了,没有的事儿,我不过是用她用惯了实在离不得。”
林碧玉起身去梳妆台拿了镜子来放到她面前,“母亲且瞧瞧你自个儿,究竟是心虚成什么模样了。”
镜子里的人面色发白神情略显紧张,一双美眸闪闪烁烁飘忽不定,俨然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贾敏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
“恐怕也只有母亲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掩饰得极好,殊不知一次又一次近乎无底线的纵容早已是漏洞百出。不止是我,黛儿、瑾儿包括父亲在内,哪个心里不犯嘀咕?
我们都是母亲最亲近的人,总不至于连您的性格手段都还不了解,父亲更与您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他有多聪明多敏锐母亲果真不知吗?您这点反常表现,还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贾敏心头一沉,脸色越加苍白起来。
“不说不问不过是出于尊重您罢了,她爱在背后说两句闲话也都随她了,不痛不痒的我实在懒得跟一个拎不清的蠢货计较,全当给母亲一个面子。
但眼下梁嬷嬷的种种行径已经到了无法再容忍的地步,那我就不得不逼母亲做个了断了。
今日她敢背着我们偷摸去找老太太告密,明日她还敢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都往旧主耳朵里汇报,届时咱们家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更甚者,万一她泄露出去一些前朝政事相关的东西捅出点篓子来,届时叫父亲如何能够担得起这份责任?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家该如何应对?
最后一点,老太太和那个二太太打着什么样恶心人的心思母亲心如明镜,轻易怕也死不了那份心,万一梁嬷嬷受她们指使干点什么龌龊事来……兴许是我,兴许是黛儿,哪个倒霉摊上了恐怕也就只能以死明志图个清净罢了。
母亲当真还要继续留着这样一个祸患在家里吗?”
贾敏一阵心慌意乱,“她不会的……”
“她会。”
没有人能比贾敏更了解梁嬷嬷的为人秉性,不过就是死鸭子嘴硬,仍想垂死挣扎一番罢了。
但林碧玉冷静又异常尖锐的目光却叫她无所遁形,顿时没了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