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姑娘,东西与册子所登记不差毫分。”
施嬷嬷道:“娘娘将东西分成了两份,也都在册子上划分得明明白白,两位姑娘稍后自行分了即可。”
林碧玉就顺手将册子往后又翻了翻,这才发现一大半都是给她的,最后几页才是给妹妹的。
旁边的贾敏也看见了,当即就皱紧了眉头。
不理解、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除此之外还有件东西,娘娘特意叮嘱叫老奴私下亲自交到您手上,切不可叫其他任何人知晓,还请大姑娘借一步说话。”
虽说人家说这话时从头到尾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但贾敏就是觉得这话是冲着她来的。
莫不是有意警告她?
贾敏尴尬极了,也更加不能理解,等着那两人才刚走,她就忍不住问道:“平日你们姐妹二人在宫中与娘娘相处时究竟是个什么情景?为何亲生的姐妹两个却如此却别对待?”
当年她那个婆婆是这样,如今的皇后娘娘又这般?
她不懂,她的黛儿究竟是差在哪儿了不成?
差在哪儿了?差在身份不同呗。
真当人家皇后娘娘是什么散财童子,临了随意找两个合眼缘的就将这么多年的家当全送了?
什么样的败家子才能干得出这种事啊。
人家那是冲着儿媳妇去的,是给儿媳妇的嫁妆,将来总归是要回到皇家去的。
她顶多也就算是个捎带的小姨子,能得到那么多好东西赏赐已经完全是沾了姐姐的光了,就偷着乐罢。
林黛玉暗道,看母亲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着实无奈得很,偏偏这会儿有些话还不好往外说。
不是不信任母亲,谁叫母亲跟前总有那几个胳膊肘儿往外撇、一心惦记着老主家的蠢材呢。
万一叫她们闹开了去,回头姐姐和四阿哥的事再出点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找补都找补不回来了,谁赔得起姐姐的一辈子?
是以话到嘴边林黛玉还是给咽了回去,只道:“十根手指头尚有长短,素来人心皆有偏向。就说母亲您自个儿,不也是更偏爱于我吗?
我可记得母亲不止一回私下里跟我说,将来您的东西全都要留给我呢,那姐姐岂不也可怜?”
贾敏被噎着了,干瞪眼说不出个什么来。
“母亲就再别说那样的话了,无论如何能得到一份赏赐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何还能挑三拣四?没道理人家的一片心意还送出错来了。”
母女两个才结束这话题没一会儿,林碧玉就独自一人回来了。
“嬷嬷走了?”
“着急忙慌就走了,若非信不过旁人,这种时候无论如何她也是不肯离开皇后娘娘半步的。”
林黛玉的心情又再次沉重起来,“娘娘她果真……”
这个问题没得到回答,但答案究竟是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抓紧些将孝服都准备起来罢,恐怕就这两日的事了。”贾母轻轻叹了一声,神色有些恹恹的。
人老了,难免就愈发忌讳“死亡”这两个字。
王熙凤正要应声,话头却被人抢了去。
就见王夫人扯了扯嘴角,颇为阴阳怪气地说道:“原先还以为那两个丫头扒上了那位,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走出去谁不得高看一眼?谁能想到呢,竟是世事无常。
也不知那两个丫头这会儿该如何伤心难过了,猛地一下子说变天就变天,得多受打击哟。凤丫头,你平日与她们较亲近些,回头记着去劝慰劝慰。
虽说先前她们拒不肯帮贵人在那位面前说两句好话,不过咱们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万不记那隔夜仇。贵人又自来最是宽和心善的一个人,赶明儿说两句软和话哄哄也就没事了,将来定当多多照拂,且叫她们就切莫过分担心惶恐了。”
幸灾乐祸的味儿都冲鼻了,浑身上下就写满了“小人得志”四个字。
王熙凤无语极了,凭她长了一张巧嘴儿,一时半会儿竟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
不是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问题是……元春才不过是个贵人而已,能照拂什么啊?
人家堂堂二品、没准儿马上就是一品大员的千金了,犯得着去讨好一个小贵人乞求对方的垂怜照拂?
怪招笑的。
元春和林家姑父之间,究竟是谁要仰仗谁还不一定呢。
作为晚辈的她不好说什么,但贾母就没那顾虑了,当下就赏了一对硕大无比的白玉珠子。
“不如你亲自进宫去问问你的贵人女儿,看她是否能够照拂两个丫头?
你女儿自己在宫里尚且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过活,你在外头倒是先抖擞起来了,竟敢如此大放厥词,端的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蠢得招人发笑。
依我看,往后你出门在外能不张嘴还是别张了,省得动不动说那等没头脑的蠢话丢人现眼,叫我们贾家被人耻笑也就罢了,回头再连累了你们王家姑娘的名声,仔细你哥哥嫂嫂上门来找你算账。”
王夫人的脸倏地绿了。
正满心不服欲张口反驳,就瞧见鸳鸯疾步带喘地进门来。
“回老太太的话,皇后娘娘打发人给两位表姑娘送了好些东西……”
满屋子一片寂静,就只听见她在那儿嘚吧嘚吧倒豆子了。
所有她看见的东西全都一一如实道来,直到说得嘴皮子都干巴了才将将止住。
此时,屋内几人早已被惊得没了反应。
干愣好一会儿,王夫人率先出了声。
“这不可能!谁好端端的会将自个儿的东西送人?那可是她多年来的全部身家!多少值钱的宝贝,怎么可能随意送人?她又不是没有娘家人没有儿子,留给谁不好,那两个丫头算哪门子人物?绝不可能!”
鸳鸯皱眉道:“我瞧得真真切切的,万万做不得假。”
“我不信!没有人会干这种蠢事,除非她是个傻子!”
以己度人,便哪怕是自己要死了,她也只会将东西都留给宝玉。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没有儿女可留用,她也宁可选择带进棺材里去,凭什么留给旁人?
别说傻子了,傻子都干不出这种事儿!
不料此番失言又引来贾母厉声斥责,“我方才可是说了,你人蠢就给我少说话!”
扭脸看向鸳鸯,又问:“送东西时那嬷嬷可曾说些什么?”
“只说请姑娘放心大胆地收下,又说什么娘娘早与姑娘说好的不是……其他就没什么话儿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那些东西先就已经被分成了两份,其中一大半都是给林大姑娘的,余下一小份才分给林二姑娘,竟偏颇得十分厉害,如此做派怕是……着实怪异得很。”
“兴许只是皇后娘娘更加喜爱那一个罢。”王熙凤并未多想,满脑子都已被鸳鸯方才所述的那些宝贝疙瘩填满了。
当然了,她也就只敢想想罢了。
油锅里的银子她敢下手捞出来使,有些人的银子她却还不敢碰,只怕有命惦记没命花。
却不想,她是不敢,可另一个人敢啊。
只见王夫人坐在那儿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突然说道:“上回老太太与敏妹妹提的那桩事,我倒觉得甚好……我听说那林家老太太死前也将大半家当全都给了她。”
贾母愣了一下,旋即对着她便是一顿喷,“说你蠢你竟还愈发颠起来了!眼看着人家手里捏着一笔巨额财产,你这就迫不及待想要收入囊中了?你那脑子里头除了钱财二字究竟可还剩下些什么?如何竟能蠢到这般地步?
你只看见皇后给了她那么多宝贝,却怎么也不想想其中缘由?方才你自个儿还说了,哪个好端端的会将自个儿的东西全都送人?平白无故的送什么人?果真就是财神爷降世了不成?”
王夫人一惊,“究竟有何内情?”
“我上哪儿知晓去。”贾母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警告道:“总之此事有蹊跷,你别急吼吼地瞎惦记,若闹出什么事端来我可饶不得你!”
“是,我知晓了。”王夫人言不由衷地糊弄道,却压根儿不曾当回事放在心里,实在痒痒得厉害。
王熙凤起先并不知内情,但听完两人的对话,她隐约也猜到了些端倪。
凭着同为王家女的直觉,她几乎能够断定她家姑妈不会轻言放弃,这会儿保不齐在心底暗暗盘算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呢。
按说她们二人同出王氏一族,是为血缘至亲,且自从她嫁进贾家以来也一直来往甚密,彼此互帮互扶……怎么说仿佛也不该背叛吧?
但上回琏二的事还得亏人家给她指了条明路。
林家姑父……林家姑父固然位高权重,但元春如今好歹也是起来了,万一哪天得个皇子兴许就直接窜上去了呢?
心底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互相撕扯,弄得王熙凤烦不胜烦,纠结得不行。
私下里与平儿一念叨,平儿当时就笑了,“奶奶向来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反倒是犯起傻来?谁说两边只能选一个了?悄悄的报个信儿,二奶奶那边又不知道是你。”
“好丫头,竟是我迷障了!”
第40章
看着面前一脸真挚的王熙凤,林碧玉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以为你们姑侄二人向来相亲相爱,这回怎么反倒胳膊肘往外拐了?”
“嗐,若是等闲人等闲小事也就罢了,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没有给亲姑妈扯后腿的道理。
但谁叫妹妹你先前帮了我一把,且这又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怕是对她还不是很了解,她若打定主意要干成什么事儿,那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脏得很。
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但凡沾上丁点儿这辈子也就甭做人了。思来想去的,我实在是没法子装傻充愣,这事儿太亏心。”
“没想到你竟也是个有些侠义之气在身上的。”林碧玉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事儿我知晓了,你放心,我不会叫你难做的。”
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王熙凤登时也就松了口气,“还得是妹妹你,不仅脑瓜子好使,人也敞亮,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这会儿夜已深,我就不打搅妹妹了,改日再来讨碗茶吃。”
才将她人送走,林黛玉就发作了。
“先前打我的主意,如今竟又盯上了姐姐,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子豹子胆不成?她怎么敢!”
连莫名其妙送上门代保管的财物她都敢收,还有什么钱是她不敢伸手的?
“两只眼睛除了那点黄白之物就再装不下其他东西的蠢东西罢了,你与她置什么气呢?别平白气坏了自个儿。”林碧玉轻描淡写地安慰道。
神色平静极了,不见丝毫怒意也不见一点慌张,俨然打心底就不曾将王夫人那号蠢东西放在眼里。
林黛玉也被她感染了似的,愤怒不安的情绪略微缓解,脸上的红色也随之逐渐退去。
喝口茶压了压所剩无几的躁意,遂接着说道:“那人爱财爱到近乎痴迷疯狂,为了姐姐手里那巨额财富必定会下狠手……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能下得了毒手的一个人,这下子也不知究竟有什么阴招儿……”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就顿住了,眼里迸发出惊恐慌乱之色,“她与那个马道婆蛇鼠一窝,万一再用那些邪门歪道来对付姐姐可如何是好?纵然姐姐再怎么聪慧,再是有千般手段,对那些东西也实在防不胜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