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之中,只有单薄的衣衫让李正言瑟瑟发抖。
那日长安的使者入城后,过去许多细节都变了。
虽然王平章还是刻意保持着和自己的亲近关系,但他很清楚无论是做事的态度还是语气都大不一样。
过去他和孙宵一样都是王平章身边最重要的幕僚,无论何处使者前来都可以坐而论道,而这次他却被委婉地告知不必参与。
疑惑与忧虑早就安入心头。
他想或许朝局可能出现了变动,他想可能父亲失势,可他万万想不到,当自己和那个自称刘副使的人在大厅前门那个照面,塞给他的那张小小的纸条上却印证了自己万万无法想象的阴谋。
一切都解释通了。
自己房间四周的眼线、婉拒自己参与使者宴会的原因、与刘副使在使者房间前回廊对话时躲在暗处监视他们的暗卫,那群不惜倒戈相向也要抓捕自己的士卒。
他可能必须死,可却不知道原因。
他回头看去,风雪中的灵州城已经模糊不清。
战马在风雪中也不怎么顶得住好在没走多久,他便看见了沙丘上的那座破旧小屋,他胯下马,将马牵到小屋旁拴好,便径直走了进去。
昏暗的小屋里只有一块老旧的床板和一块木头搭建成的简易桌子,可那桌子上还有一根尚未燃烧的蜡烛。
他知道,那是那个刘副使准备好的一切。
“不论你是谁,可一定要活着出来!”李正言坐在床板上,又掏出了那封杜牧留给他的信。
大火蔓延开来,整个将军府都彻底沦为了烈火的丧场,数百士兵艰难地救火,如果再这样燃烧下去估计整个将军府都要付之一炬。
王平章狼狈地坐在一旁的沙地上,他身上满是黑灰还有几处擦伤,那肩膀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几个随从在身后不敢言语。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计划居然会被破坏,那原本用来烧死李正言的火油差点成了自己的地狱之门。
“报!王帅!使者已经……已经被杀!”
王平章大惊,传令郎所回报的消息虽然在他心里早就已经有过预估可此刻亲耳得知才感觉万分愤怒。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王平章难掩愤怒地左右踱步,在杜牧入城后他就已经派骑兵南下查实杜牧的身份,可没想到,杜牧的动作如此之快当晚就已然发难。
“王帅,此人狠辣至极,我等已经对其极为提防,可没想到他居然短短数个时辰便开展如此行动,实在难以预料。”孙宵赶忙解释道。
王平章看着逐渐小下去的火势,他心中的愤怒逐渐被冷静取代,“不奇怪,不奇怪,正言应当早就对我们有怀疑了,加上这个所谓的刘泰伦一定也从中斡旋,导致这样的结局不奇怪。”
众人不由地点了点头。
“快,立马休书一封,给到仇大人,让他调动神策军阻拦,既然这些人想跑我们便追,他们无论想去河东还是南下都必然免不了取道京畿道和都畿道,只要长安和洛阳严加防守,我们追兵驱逐他们也跑不了!”王平章立即下令,而手下的士卒也不敢怠慢。
孙宵领下命令,立即整备了三百骑的队伍准备往南追击。
南城门外,已经是横尸遍地,陈力山下属的二十多名老兵已经长眠。
孙宵擦拭着粘着血液的长刀,然而极度的冰冷已经让刀身彻底冻结。
“情况怎么样?找到那个刘泰伦了吗?”
“禀主使,并未发现刘泰伦及那女刺客,”一旁的骑兵说道,“主使,继续往南搜索吗?”
“不必了,大雪已经封山,现在出去无异于寻死,先搜索城内,待明日大雪停止,我亲帅一镇轻骑追捕。”
“唯!”士卒们打扫着大门残局,准备只待关闭大门,抵御今晚的大雪。
此刻的沙丘雪山之上,大雪已经近乎于狂暴呼啸,若是行走于其中怕是立马会被风雪吞没。
李正言点燃那唯一一盏蜡烛,看着摇曳地烛火,视线迷离,思绪迷乱混沌。
咚咚咚。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起他。李正言熟练地提剑靠前,侧身躲在门旁从木屋碎裂的缝隙中看去。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传来,他依稀看得出是一男一女依偎着艰难站在门口。
“刘……”李正言立马打开大门。
杜牧那已经几乎被冻结的嘴唇轻轻颤抖着,“李正……”说着便将将摔倒,还好李正言急忙上前扶起他将之背到床上。
“公子将随身衣物都披给了我,这才,”张舒渺声音沙哑低沉,雪花坠在她的眉间,那被冻地红扑扑的脸庞挂着清泪。
“也怪不得姑娘,”李正言安慰道,他观察了一下杜牧的情况,这才放下心来,“他状态还好,虽然气息微弱但好在身体康健,好好休息一夜就可以苏醒。”
说着,李正言将地上的茅草堆叠起来铺在他的身上。
“恩公真的没事吗?”张舒渺颤抖地想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为杜牧取暖。
“不必如此,若是不穿外衣,姑娘怕是熬不过今晚,”李正言担忧地看着杜牧,“这茅草厚实,刘副使无大碍,你先休息吧,今晚我守着他。”
“不,我放不下心,我也得守着,”张舒渺的泪水涟涟而下,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看似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在混乱的大火之中居然如此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当他们两人逃至城门口时,陈力山阻拦城门的士卒已经损失大半,杜牧温柔地安抚她,旋即加入了战局,那精湛的刀法,灵活的身姿,在那群士卒之中进退有据,不落下风,这一刻似乎她越发觉得这个人如此熟悉,虽然她十年来颠沛流离,自灵州到扬州,再到长安最后又至灵州,见过形形色色不堪之人,可这样一个发光的身影好像很早就印在了脑子里。
正在她入神之时,杜牧已然跑至她的身边,再次策马驰骋,乘着交战的间隙逃出城外。
“我一定在哪见过他,他不是什么神策军的统领,”张舒渺轻轻拭着泪水,灯火之下,风雪呼啸,她的抽泣声十分微弱,“他会好的,我相信,我还要问他,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