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星星早就跟朱昌盛商量过了,想拆一小建一所实验小学的设想,并向市政府打了用地申请报告,但周市长压着不批。从表面上看,郝书记是在支持他们教育局,可他知道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郝书记当权后,将市里原来的一些规定几乎全盘否定,强行实施他的一套做法。这样做的目的,很大程度上可能是为了大权独揽,捞取好处,这就引起了周市长的强烈不满。这件事的处理也是这样。他明白弄不好自己又要吃哑巴亏,两头不讨好,所以胆战心惊的,不敢轻易说话。
周市长着急地说:“这块地早已订给海洪房产了,怎么能违约?我们政府应该说话算话,否则怎么取信于人?以后还怎么招商引资?”
郝书记伸手理了理黑亮亮的头发,慢条斯理地说:“但我们党一贯主张有错必纠,这个决定错了,向人家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了钮星星一眼,继续说,“我们不能重经济而轻教育。眼光要放远一点,一个地方教育发达了,就能带动经济持续健康快速发展。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们不能只讲面子,不要原则。”
钮星星见郝书记用眼神向自己求援,就实事求是地说:“我们的报告早就打了,这块地原来就是教育用地,应该用于教育才对。”
郝书记顺阶而上,一锤定音地说:“钮局长说得对,原来的教育用地应该用于教育,否则,我们就是在拆教育的台,是不是?就这么定了,拆一小,建一所现代化的实验小学。我相信,将来的事实会证明,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
周市长激动地站起来,涨红脸说:“好,你这样定,就定吧,但我还是保留意见。对开发商的违约解释工作,你们去做。”说着掉头就走。
走到门口,他还气呼呼地回头说,“没有经济的振兴,教育怎么能发展?”
于是,就开始了实验小学的筹建工作。钮星星没想到郝书记亲自出马抓这项工作,连设计招标图纸审核这样的小事,他都亲自过问。
有次,郝书记还把市里四套班子的一些领导都请来,一起审核确定图纸。然后反复征求大家的意见,标准定得很高,要求建设的档次和质量起码在十年之内保持省内领先水平。市委当家书记对一个学校的建设项目如此热情,令许多人都很感动,但也有一些人私下里觉得有些不太理解。
钮星星非常知趣,在整个项目的建设中,除了教育行政方面必须参与的一些活动外,不插手其一切有关经济方面的事务,譬如招投标、预决算、材料采购等等。
不久,一个造型新颖的现代化实验小学就初具规模。这个项目全靠银行贷款建造,计划投资一亿八千万,建造时一再超标,最后竟超过预算七千万,达到两亿五千多万。
周市长就抓住这一点不放,向郝书记发难。一次在市委常委扩大会上,周市长公开点名批评实验小学校长胡思义,实际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在讲了其它几件事之后,脸色一沉,就义正词严地说:“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在这里说一下。大家知道,市实验小学是靠银行贷款建设的,计划投资一亿八千万,最后竟化了两亿五千万,超标三分之一。”
会议室鸦雀无声。
周市长更加严厉地说:“这么大的事,我这个一市之长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这究竟是谁作的主?是不是实验小学校长胡思义?他根本就没把我这个一市之长放在眼里,擅作主张,真是胆大包天。”
出席会议的钮星星听得心怦怦直跳,紧张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他偷偷瞥了郝书记一眼。只见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扭动着身子,桌底下的腿也在微微颤抖。
“这里边是不是有问题?”周市长直击要害,“我建议市有关部门要对这个项目进行审计,发现问题,不管涉及到谁,都要追查到底,决不手软。”
老资格的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把目光对准了郝书记。郝书记垂下眼帘不敢看他们。
“郝书记,你是不是知道这超标的事?”人大主任张明亮毫不避讳地问。
郝书记撩开眼帘,神色有些不自然,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教育局的事,我怎么知道?”
钮星星头“嗡”地一声,如遭雷击,心一阵刺痛。完了,他心里叫道,郝书记推卸责任,我又要倒霉了。
果然,在场所有领导的目光一齐向他射过来。
政协主席杜兴明严厉责问:“教育局的朱局长怎么没来?哦,是你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超标七千万,又可以建一个中等学校了。这么大的事,连一市之长都不知道,你们教育局还有没有组织观念?啊?”
钮星星脸火辣辣地烧着,猛地抬起头,迎视着大家的目光,嘴唇嗫嚅着准备说话。他不能不说了,他要据理力争,讲明真相。会场上一片肃静,气氛相当紧张。
他扫视了全场一眼,铿锵有力地说:“朱局长有事脱不开身,让我来参加这个会。呃,这个项目最后超了这么多钱,我这个作为教育局主管基建的负责人,确实负有领导责任。但在建设过程中,我没有插手任何具体的建设事宜,包括招投标、预决算和材料采购等等,这些都是筹建处主任胡思义一手操办的。他在建设过程中,只是口头上说起过超标的事,从来没有正式向我汇报过。所以我也就没有引起重视,认真过问。那么,到底为什么超标这么多呢?我想,只要问问胡思义,就知道了。”
他见郝书记一眼不眨地瞅着他,目光里明显含有且看你如何表现的意思,就口气婉转地说:“其实,只要这些钱都是用在项目上的,我想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对不对?把国家的钱用于教育事业,有什么不可以呢?所以,我希望市里对这个项目进行审查,看其中究竟有没有经济问题?这样,也好给全市人民一个交待。”
会后不久,由纪检部门组成的调查组就开进了实验小学,开始对这个项目的每一笔帐目进行审查。审查的结果,胡思义确实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光有据可查的数目就就达五百多万。其中三百多万说不清去向,任检察官怎么追问,他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化掉的。
检察院去查抄他的家,只抄到一百多万。问他还有两百多万在哪里?他说化掉了。化在什么地方?他说来说去前后矛盾,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检察官最后又想到了钮星星这个顶头上司。把他叫去谈话,让他说清与胡思义的关系。他身正不怕影子歪,理直气壮地说:“我跟他只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没有特殊交往。”
检察官没有什么证据,谈了一次话就罢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检察官又将他找去,掌握了什么证据一样,态度强硬地追问:“在工程建设过程中,胡思义有没有到你家里去过?”
钮星星一愣,说:“他总共到我家去过两次。但在实验小学建设期间,他来过一次。”
“干什么?”
“给我送一套高档西装。”
“还有呢?”
“没有了。”
“就一次吗?”
“就一次。”
“不对,他不只去过你家一次。”检察官提醒他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吃了一惊,知道内部又有人捣了鬼。在实验小学建设期间,胡思义是到过他家两次。另一次是来给他送钱的,二十万元,可他没要,还严厉批评了他:“你要死了,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胡思义惊慌地说:“杨老板给的回扣,我一个人不敢拿,我想,还是大家都分一点好。”
他警告他说:“你不要昏了头,赶快还回去,不要把我们都害了。”
胡思义不肯拿回去。
“杨老板中了这个标,一下子能赚上千万,不在乎这区区几十万,不要白不要。只要我不说,就……”
钮星星脸一拉说:“你想让我进监牢,就把钱放这儿,要是让我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就拿回去。”
胡思义这才难堪地将钱拿了回去。他本不想将这事说出来,怕说了对胡思义不好,也怕引起检察官更大的怀疑。他们知道了,就不得不说了。
一说,检察官真的更加怀疑他了,没完没了的讯问他,调查他。把他搞得比上次的影响还坏。市里到处议论纷纷,谣言四起,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
但任他们怎么查,最后还是没有查出任何确凿的证据,只好又不了了之。几个月后,胡思义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实验小学的廉政风波才算暂时平息了下来。其它人一个也没有查出来,胡思义默默地承担了一切!
钮星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但他尽管知道自己没有经济问题,心里却总是不踏实,怕被陷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泥沼而无力自拔。最让他隐隐担心的是,这事其实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