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的意思是,要对工坊,营庄,配给站,钱庄,还有海贸进行全面大整顿?”孙征淇声音中透着惊讶,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将意味着新一轮的权力洗牌。
“全面大整顿没错,但只是为了遏止不断蔓延的贪腐,以及为这些产业转化成股份制,分润给将士们做准备,各部门的基本架构依旧不变。”孙可望扭头看向了孙征淇,随即又澹澹说道:
“工坊,钱庄,海贸都要尽快和朝廷剥离,不然贪腐是绝对遏止不住的,钱和权不能长时间这么结合,否则天下就成了那些掌柜们的了。便是营庄和配给站,也不能让六部干涉太多。
不过,现在大战在即,咱们不能自己把自己给搅乱了,抓人惩处的时候点到为止就好,绝对不能弄得人心惶惶。”
在一年多前的反腐败运动中,孙可望已经基本收拾了永历一派的南明官僚们。这一次,自然是轮到了自己手下的人,借着部门调整的机会,正好可以名正言顺清理其中的蛀虫,扶持起新人。
当然,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进行这样的调整,明面上的目的反而是次要的,孙可望急着要扶持起更多新人,施加恩惠,把权和钱分开,最根本的还是要为自己的称帝行动提前做好政治准备。
“可若是将工坊,钱庄和海贸都分离出去了,还要将其中的利润分给整整几十万将士,朝廷的收入恐怕会大大减少。大战在即,儿臣担心大军的军费......”
孙征淇已经从孙可望这里了解过了所谓股份制的含义,也知道这是为了弥补十几万大军退伍金的亏空而不得已想的办法。但他并不觉得挪用有什么问题,以前也没见分得那么清楚啊!
再说了,等到时候打赢了战争,这些钱再用缴获和税收补回去就好了,反正绝大多数将士还没到可以领退伍金的时候,那些因伤退伍的,新兵强制扣除的部分也能覆盖。
“将士们的分润是根据大战挪用的退伍金来确定的,不过是抵消了之前建设工坊,钱庄和海贸的成本罢了。”孙可望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况且,这个分润是可以由咱们自己来调整的,现在这些产业遍布各省,有数十万军户消费,又大量供给海贸,收益十分稳定,资金流也很充裕,这样安排从长远来看对将士们也是有益的。这个征淇你往后看就会明白了,大战所需的军饷并不会因此受到很大影响。
至于这次调整背后的考虑,孤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要记得一切以那为基准。征淇你作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现在这些事情都将交给你来全权负责,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是,父王!”孙征淇听罢,再度微微弓腰,抱拳说道:“儿臣到时再向父王请一道旨意,设立一个新机构统一管理,给如今管事的官员升官之后,那些不够听话的,有问题的,明升暗降,剥离他们的实权,等新官上任之后,再提前放出消息严查账目,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自己斗起来。”
孙征淇作为嫡长子,母庸置疑是最支持孙可望称帝的人,也是能从中获益最大的人。这也是孙可望要把事情交给他来全权处理的原因了。
毕竟,孙征淇虽然手段不凡,但没有足够的战功支撑,也不掌握军队,比起在文官系统中建立自己的关系网,为孙可望背锅才是真的。这也是孙可望如此放心的原因了,这种位置,是谈不得太多父子亲情的。
孙可望听罢,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此计甚好。这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精,要是靠督察司,恐怕就算查出来,也得费好一番功夫,他们自己查自己,问题就简单很多了。”
这根本就是阳谋了。那些新上任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必然会拼命找出上一任的问题,把自己摘干净。如此一来,局势便会演变成新旧官员们的权势之争了,孙征淇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从容处理。
岳麓书院,王夫之和张煌言相对而坐,有说有笑。在张煌言镇守长沙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和志趣颇为相投的王夫之结下了不浅的交情。
“我听说书院马上就要扩张了,听提督的意思,似乎要在湖北,江西,广东三省各设置一个新的书院笼络人才,而且这些新书院都归岳麓书院管理,而农的前途无可限量啊!”张煌言哈哈笑道。
为了笼络这些地方的乡绅大族,储备官员,孙可望已经开始着手开设更多书院了,为此还专门颁旨让户部从紧俏的军费中拨出了十几万两白银和数万民夫工匠半年的粮食。
“玄着就不要那我开玩笑了,新设书院的事情,名义上归我管,其实还不是方于宣负责,我这个院长,不过是个摆设罢了。”王夫之摇了摇头笑道。
不过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孙可望一直十分尊重他,方于宣也不敢对他不敬,而抗清局面也不断好转,这些都使得王夫之在岳麓书院如鱼得水,更是悠闲自在。
“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想管这些糟心的事情。这些人在书院里整日就是阿谀奉承,搞得乌烟瘴气的,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升官发财,巴结考官,根本就是不学无术,我还不屑于和这些人来往呢。
只希望户部手头宽裕之后,国主能多拨些银子下来,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屡屡拖欠书院和科学院的经费了。”
随着孙可望和地方乡绅大族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书院的学生越来越多,质量更是良莠不齐起来,很多人不过是趁着现在收复失地,官员不足,科考要求低的机会,来钻个空子罢了。
而之前大战正酣之际,孙可望把所有资源都投入了战争之中,投入书院和科学院的经费也一斩再斩,最后甚至还欠了两个月的饷银,并第一次让学院的书生自带干粮。
“官场便是这样了,要不是如今国难当头,我又如何不想和而农一起,在这书院中教书育人呢?”张煌言经历过官场和战场的双重冲击之后,心中对此也是十分失望,但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救亡图存之际,容不得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当然,对于张煌言来说,也只有现在这个时候,和王夫之这个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畅谈,他才会冒出这种想法,但也仅仅是冒出而已。
说到这个,王夫之脸色陡然一变,微微叹气道:“玄着,此去舟山,你一定要小心。”
“谈不上小心不小心的,清军现在已然是强驽之末,只等摄政王率军东进,到时东西汇合,清军必然不能抵挡。”说到这个,张煌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对当前的局势十分自信。“如今鞑子的八旗兵损失过半,根基已动,只要再打一仗,清廷就再无野战之力了。”
王夫之听着,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是如今朝廷内外,几乎所有人的共同观点:“玄着所言极是。不过,还有一事,我想请玄着务必答应。”
“而农是想说江南文人?”张煌言对此早有猜测。
“嗯。”王夫之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武昌大战得胜之后,江南也有不少友人跋山涉水而来,但路途毕竟太过遥远,清军又防守严密,大部分人都躲到了乡间。若是可以,还请玄着想办法联系上一些,将他们接到舟山,保他们的一时安全。”
“这个而农尽管放心,摄政王早有准备,王自奇和陈少川已经派人潜入江南了,等我一到舟山,便会立即着手安排。”张煌言当即承诺道。
这个孙可望在前几日接见张煌言的时候,也特地和他交代过,这是拉拢接纳江南乡绅的极好机会,孙可望怎么可能会放过?
而且,王自奇和陈少川的军情司本来就要往浙江,南直隶等地派遣密探,刺探军情,策反绿营将领的,保护江南乡绅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这些人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
所以,军情司此次潜入江南各省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护送那些在地方有声望的乡绅躲避到乡下和逃亡舟山,崇明等地,以免糟了清军的毒手。张煌言执掌舟山,崇明的水师之后,自然成了这些乡绅,甚至是那些绿营将领反正的倚仗。
孙可望回到长沙一个半月后,张煌言早已经南下广州,然后在那里和邓耀的船队汇合,随即北上舟山。而郑成功在收到了孙可望的警告和张煌言正在北上舟山的消息之后,也终于停下了背后的小动作。
孙可望的警告让郑成功收敛了吞并张名振所部的动作,但他还是没有放弃,直到张煌言开始北上之后,他才不得已重新把重心放在了福州福城的攻略上。
郑成功这个时候不可能和友军火并,这倒不是因为他变善良了,而是如今的局势,使得他格外珍惜自己手中的兵马,攻取福建,浙江,获得自立的资本,还得依靠手中并不算得宽裕的兵马。孙可望的警告和封锁使得郑成功并不敢,也不能大规模扩军。
与此同时,殿前军各部也陆续回到了湖南,还有部分回到广西北部的各州县。
几艘满载着士兵的楼船停靠在长沙城西侧的码头上,这里的多个新建码头都已经投入使用。水港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不少居住在长沙城附近的百姓都来迎接自己的亲人。
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从甲板跳到那条摇摇晃晃的木板之上,然后快步走下了船,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一个营庄来的战兵。
之前和唐二升一起入伍的同乡基本上都在醴陵城外战死了,现在这些都是后面征的农兵,出来了二十几个,现在也只剩下十几个了。
这些农兵的战斗技巧和经验都不如正式的战兵,死伤更加惨重。
宁乡距离长沙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送他们回来的船只并不会前往,在他们下船之后,很快就继续逆流而上,将船上的士兵送回家乡。而剩下的路,唐二升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家。
这十几人都没有亲人来接,等到他们挤出人群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午时,唐大升和其中大半人都从军队发的背包中拿出来饼子,准备用这个充饥,然后继续回家。
但唐二升很明显有其他的想法,他在武昌大战中也斩杀颇多,获得了很多作战奖励,平日里受陆长川的影响,所以打算直接用自己的银子请这些同乡和战友吃饭。
唐大升见状,原本想要阻止弟弟的,他不想费这个钱,但看着弟弟坚定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唐二升作为军官的气场已经压过了他这个哥哥。
十几人来到一个食铺,这里同样有很多正在吃饭饮酒的归乡士兵,其中甚至还有认识唐二升,特意过来敬酒的。
等他们吃完饭之后,便直接前往长沙城的钱庄,准备拿着手里的钱折子领现银。
钱折子是在士兵们的驻地,由军法官和兵部的吏员核发的,相当于士兵的存折,即可以当做存钱,也可以取钱,免去了士兵携带大量现银的麻烦。
而且,通过钱折子的记录,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出现贪墨军饷的问题,只要查看士兵们的存取记录,便能知道军饷发放的具体情况了。
他们沿着长沙外的官道往里走去,湘江边上到处都是工坊,很多水利机械伫立其中,轰轰作响,一些半遮半掩的棚子里面还有很多他们从没见过的器械。
不止如此,城外还有许多正在修建的工坊,工地上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更远处则是成排的泥瓦房,看起来似乎是这些工人们居住的地方。
唐大升,唐二升兄弟俩一边看着这些奇妙的工地,一边往城里走,这样的场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什么都觉得神奇。
他们很快便进了城,街道上行人更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唐大升问了路人,很快就找到了城内的钱庄,钱庄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其中大部分都是刚刚回乡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