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信做了个悠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神念山。
“文信,快起来,别睡了!”
一旁与他年岁相仿的一名小弟子推了推他:
“今天宗门长考,你还不准备准备,等着挨板子吗?”
“什么?又到宗门长考的日子了?”
一听到宗门长考,李文信一激灵,鲤鱼打挺从床上一跃而起,匆匆忙忙裹了宗门道袍,胡乱系了系腰带,套了鞋子就追着师弟出去了。
“哎哎,文谦,你知不知道这次是哪位长老主考?”
走在前面的李文谦正在埋头背着待会儿要考的经文,头也不抬的回道:
“不是哪位长老,是我们大师兄!”
“文昌师兄?他不是闭关冲击金丹境去了吗?”
“谁知道,听说是凝结金丹不顺,掌门师傅要他出来历练一下。”
“大师兄应该是我们神念派古往今来修炼最快的弟子了吧?他悟性那么高,凝练金丹居然还有阻碍?”
“唉,谁说不是呢?大师兄结丹不顺,倒苦了我们了,这次长考要是不过,大师兄铁定不会饶了我们!”
“我们都还好些,特别是你,文信,大师兄之前就告诫你要诚心修炼,不可悠游荒废了天分,你这次长考不过,看大师兄怎么治你!”
“切,与其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无为心经背完了吗?”
......
李文信跟着一众师兄弟们嬉戏打闹,沿着山路,朝着远处雾气蒙蒙的山门进发。
孩童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飘荡在青山绿水之间。
“李长老!”
恍惚之间,李文信突然听到了一声悠远的呼唤。
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耳边。
穿过神念山的苍茫森林传入他的耳朵之中。
李文信闻言回头一看,景象忽然一变。
四周一片冲天的火海,将天幕都燃红。
震耳欲聋的打斗声、奔走嚎啕的悲泣声、山石崩裂的轰鸣声夹杂成一锅热粥,倒在了李文信的头上,烫的他无处躲藏。
昔日鸟语花香、祥和宁静的山门已经变成残杀屠戮的人间地狱。
“李长老!”
这一声呼喊就在李文信的耳边炸开,如平地惊雷,吓得李文信一个哆嗦!
他猛然回过神来,周围一切统统幻灭,只剩下一片黑暗。
“李长老,你终于醒了。”
莫问看着李文信悠悠醒来,心里缓了一口气。
“是你?”
李文信稍微动了一下,却发觉自己头痛欲裂,浑身上下筋脉寸断。
潮水一般的疼痛麻木着他的身躯,让他动弹不得。
“老夫的储物戒指中有一枚普华正脉丹,劳莫小友你替老夫取出来。”
在吃下普华正脉丹后,李文信又原地休息了三天,直到经脉粗粗接续上之后,李文信才稍稍能坐起身。
到了此时,他才有精力去打量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唯一的一扇小门也被锁了起来。
屋子里面黑黢黢一片,空无一物。
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莫问在不远处打坐。
莫问觉察到李文信的动作,眸子一睁,一双森寒的目光就射了过来。
看到李文信恢复了一些伤势,他连忙起身过来行礼:
“恭贺李长老身体无恙!”
“有什么恭贺的,不过是勉强捡了条性命。”
李文信丢了一只胳膊,身体筋脉重创,全身肢体受损,就连道基都差点消散。
就算能治好,日后恐怕大道难期。
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看到莫问在自己身边,李文信也知道是莫问救了自己。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文信朝着莫问拱手道:
“多谢莫小友出手相救了。”
说话间,李文信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四周道:
“这里是哪儿?”
“仙人遗迹之内。”
莫问恭敬答道:
“当时李长老昏迷不醒,又有其他门派的修士赶来。”
“晚辈给李长老喂了些丹药后就背着李长老匆忙逃走,找到此地,准备让李长老稍作休息,等李长老你醒了再从长计议。”
“不料李长老这一昏迷,就是一月。”
听莫问说自己昏迷了一月之久,李文信面露讶然,但同时心中也多了几分庆幸。
若不是莫问将其带走,等到其他门派的修士赶来,到时候情况难以收拾。
想到这里,李文信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着莫问,试探了一句:
“莫小友,那上清宫的曹克定曹长老现在如何了?”
莫问闻言直接从储物戒指中变出一个包裹。
哗啦一抖,曹克定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咕咚一声,掉落在地。
看到曹克定那颗狰狞的脑袋,李文信面色突变。
他先是一惊,随后面上一喜,眼神一亮。
嘴角逐渐朝着耳根咧去,笑容逐渐张狂:
“老天有眼!哈哈哈哈哈!”
他放肆大笑,畅快淋漓,将心中多年的积郁发泄一空。
狂妄的笑声似尖锐的箭矢,朝着四面八方穿透而去。
莫问听的心惊胆战,生怕李文信的声音传出去被其他人听到。
他连忙施了个静声咒,将李文信笼罩了起来。
李文信不管不顾,继续放声大笑,笑到不能自已,就连呼吸都开始喘息起来。
像是打铁的风箱漏了风,夯嗤夯嗤。
莫问看着面色涨红的李文信,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憋死。
不知道李文信笑了多久,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开始苍哑起来,才逐渐止住。
他看向莫问,脸上沉郁的笑容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洋溢着大仇得报的神光。
像是焕发了第二春一般,生机勃勃,就连原本重伤惨白的脸色都红润了不少,显然是畅快到了极点。
“多谢莫小友替老夫报仇雪恨!”
事到如今,李文信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泄露,正大光明的将自己对曹克定的痛恨摆上了台面。
莫问拱手正色道:
“李长老何须多谢,诛杀此獠,为李文昌长老及神念派诸位师叔伯报仇,是晚辈应尽本分!”
李文信闻言脸上笑容一收。
曹克定父子与莫问的仇怨,整个永安无人不晓。
李文信以为莫问诛杀曹克定,为的是私人恩怨。
从莫问口中听到李文昌三个字,李文信突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转过脸,有些惊诧的看着莫问,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莫问一般。
“你,你刚刚说什么?”
莫问一言不发,直接将李文昌的佩剑与潮江剑诀摆了出来。
“这是!”
“无回剑!”
他绝对不会认错,当年大师兄就是用着这柄无回剑,将他们救了出去。
李文信看到那柄剑的一瞬间,脸上原本的喜色一扫而空。
剑不离身......
他木然的转过头,盯着莫问,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莫问并没有藏着掖着,他看着李文信,沉痛道:
“李长老,已经兵解了!”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是从莫问的口中听到这句话,李文信依旧难以接受。
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眸子之中泪光浮动,双手颤抖的捧起了无回剑,长叹了一口气,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
“大师兄,当年你说修炼到化神境,会回来带着我们一帮师弟给宗门报仇。”
“可如今,你怎么......”
李文信再也说不下去。
他一头磕倒在无回剑上,悲戚呜咽,老泪纵横。
听着李文信那一声声悲鸣,莫问的心中也涌起了千头万绪。
过往的点点滴滴再度浮现,李文昌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想起李文昌教授他剑诀时的赞不绝口,最后救他时的奋不顾身,莫问只感觉一股酸楚堵在嗓子眼。
他想开口去劝慰李文信,一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悲情,害得莫问也不敢再开口多说。
莫问一时默然无言。
寂静的小屋之中,只剩下李文信如泣如诉的低低悲咽之声。
过了一会儿之后,李文信止住了哭泣。
他抬起了头,将无回剑还给了莫问,擦了擦眼泪,又上下打量了两眼莫问道:
“怪不得当初老夫观你的握剑之法眼熟,原来是大师兄的弟子,好,好啊!”
“大师兄能有你这样优秀的弟子,我这个做师弟的,高兴,高兴!”
说话间,李文信又忍不住,尾音带了些哭腔。
他抬起头,咬着牙,将泪水憋了回去。
待到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李文信亲切的看着莫问,平静说道:
“莫小友,你既然得了大师兄的真传,也算是我神念派的后人了,老夫称你一声莫师侄如何?”
“晚辈见过李师伯!”
一声李师伯叫的李文信心花怒放。
他看着眼前一身黑袍的莫问,隐约看到了李文昌的影子。
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冷峻,就连站姿都透着相似。
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子锋锐之气,像是一柄染血的宝剑。
李文信心中暗道:
“像,太像了!”
他忍不住道:
“莫师侄,你同师伯讲一讲你大师兄的事情吧,我已经忘了大师兄的模样了。”
莫问闻言,鼻子一酸。
他怕自己有一天也忘了李文昌的模样。
李文信还有他能讲一讲,他以后还能对谁说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