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危神君带着莫问一路朝着西北角的密林之中飞去,越飞越低,直到飞云最后落到了林间。
松树林立,月光下,树影森森,深不可测,惟见林深处几点昏黄的灯笼,照出了寺庙铜钉大门的轮廓。
莫问回头看去,已经见不到来路。
天危神君一马当先,朝着那深处的灯火走去,莫问扭过看向游罗塔的目光,紧随着天危神君而去,很快便追到了天危神君背后的半寸之地。
这条路并不长。
二人一路披荆斩棘,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几乎快要被树木吞噬的道观之前。
森绿的爬山虎与绿藤爬满了墙壁,将原本的砖瓦尽数遮盖。
几株参天大树自庭院之中生长出来,伸开茂密的枝丫,像是一把硕大无朋的大伞,盖在了道观的头顶。
若不是还有些屋顶的轮廓与那扇依旧泛红的朱漆铜钉大门,莫问几乎认不出来这里居然还有道观。
“万星殿已经许久没人造访,平日里老夫无所事事,多以龟息之眠来空度虚年,此地又远离山谷,荒疏久了也不记得打理。”
天危神君站在门前,看着那被藤萝爬满的墙头,负手在身后,叹气道:
“亏得这大门之上还有禁制。”
他拍了拍手掌,那一丈高的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吱~”
伴随着吱呀声的,是各种藤条被扯断的蹦蹦声。
大门洞开,映入眼帘的是已经将整个门洞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蒿草。
“你且稍等。”
“祖师请便就是。”
天危神君朝着那充盈屋庭的杂草虚空一指,那纷纷扬扬的杂草瞬间便如化作无数飞烟消散。
庭院之内瞬间一空,只剩下一条用青石板路铺成的小道,一头连着外面的大门,一头连着一间低矮的有些寒酸的青砖瓦房。
“来吧!”
天危神君一马当先,朝着小路走去。
莫问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杂草,踌躇了一下,还是踏进了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走到了瓦房之前,推门而入。
瓦房之内,供奉着一尊神龛,神龛之内,则是一条暗紫色玉质天龙塑像。
那塑像约莫着丈许大小,将整个房间都占据了大半。
胡须飘逸,暗紫色的龙鳞片片泛光,威武的身躯在云中若隐若现,正在俯瞰人间。
尤其是那双眸子,透着一股子睥睨一切的冷漠的高傲。
整尊塑像栩栩如生,熠熠生辉,与这蒙尘已久、处处透着陈腐的屋内格格不入,显然是有禁制在上面生效。
莫问看到这尊塑像心里咯噔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这条暗紫色的巨龙,自己似曾相识,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此乃天龙一族三大祖龙之首的紫鸿祖龙,天龙一族的功法,皆源自紫鸿祖龙传承。”
“老夫今日虽是破戒将这原属天龙一族的功法传与你,也不可忘了本分,该尽的心意不能缺了。”
“但现在这般荒僻光景,就老夫与你两人,斋戒科仪免了。”
“你就朝着紫鸿老祖磕三个头罢!”
莫问听罢,低头沉吟道:
“理当如此。”
说完,便一扫长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朝着紫鸿老祖磕下了头。
就在莫问的头颅即将磕向地面的同时,他的眼神突然一厉,身子一扭。
盖着寒魄冰晶的幽蓝色右手如闪电一般弹了出来,带起威势汹汹的紫威真气,直掏天危神君的心府所去!
天危神君的右手已经高高抬起,掌心氤氲着一根乌漆墨黑的尖锐魂针。
那魂针散发出阴冷的黑色寒气,悄无声息的朝着莫问的右脑勺狠狠射下,势要将莫问的脑袋扎穿!
莫问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正欲行凶的天危神君猝不及防。
他面色登时大变,一声龙吟响彻厅堂!
左手带起天龙真气暴起,朝着莫问来袭的右手猛砍而去!
这一掌势大力沉,连攻带防。
莫问只有单手出招,无论这一击会不会被天危神君挡下来,他都落不到好处。
正当这时,莫问的眼睛之中突然变成了一片妖冶而诡异的紫色。
他双眼之中盛满了无数深不见底的漩涡不断变化交错。
看上去延缓缭乱,令人目眩神迷。
天危神君与莫问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便暗道不妙。
但为时已晚,他只感觉自己的神志被猛地一吸,就要被莫问眼中那湍急而深不可测的漩涡统统扯走!
“糟了!”
“好厉害的神魂神通!”
天危神君心下大骇。
他没想到自己这位修行天龙真气的徒子徒孙居然还精通神魂法术这等艰涩难懂的神通。
惊骇之下,天危神君忙不迭便准备将神魂收回来。
自绝了为人之路转而成为看守精怪后,天危神君的修为一落千丈,连带着神魂也遭受了重创。
被莫问的灼魂紫目一烧,他的反应虽然已经足够快了,但还是慢了几个呼吸才防住。
几个呼吸,平日里什么也做不了。
但等到天危神君神魂重新恢复神志之后,觉得一阵钻心入骨的绞痛传来。
他低头一看。
心府处,只剩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大洞。
天危神君脑子嗡的一声,连呼吸都屏住。
精怪仅存的一魂两魄所凝结的魂珠便是寄存在每个精怪的心府处。
魂珠被灭之时,便是精怪命丧之日。
他缓缓转过身子。
莫问正一脸冷色的站在他的身后,紧紧握住的右手缓缓松开。
一股淡紫色的青烟从莫问的掌心松开,慢慢消散。
天危神君眼睛一瞪,头脑一阵眩晕,站也站不住,晃荡了几下,连退了几步,正好抵上了一张靠着墙壁的太师椅。
他不由自主的一屁股落在了太师椅里,仿佛疲累至极的叹了口气。
一口气出完,原本明眸皓齿的俊美少年,瞬间变成了一位面皮褶皱、发齿脱光、眼带耷拉的垂垂老者。
仿佛这一口气,便走完了天危神君的一生之路。
天危神君抬起头,看着站在原地正死死盯着他的莫问,如裂开树皮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了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好,好手段,好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