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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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府内,太医令例行每月为季辞看诊治疗。

香炉内清淡烟雾升腾,太医令将手搭于季辞腕处,眯着眼睛,轻轻点头,时而沉思,时而惊讶。

看诊完毕,收回切脉的手,太医令向后退一步,弯腰拱手行礼道:“王爷近期总体的身体状况大有改善,令老臣惊喜。”

季辞面色不显,不动声色颔首道:“本王近期每日服用些许药膳,虽对于其他食物仍无欲望,不过服这药膳后,便没再服用闭元丸。”

“哦?是何药膳竟有此奇效?”

季辞垂眸,想起药膳,便突然想起金品阁那小寡妇一番的做作表现,虽是小心机显露,却不令人讨厌。

他言浅轻笑道:“归鸿堂的药膳。本王也未曾想到,面对那药膳时竟然激起一番食欲。”

太医令知晓归鸿堂最近在盛京城的响亮之名,却未曾想过竟然在治疗厌食之症上有如此造诣。

不服用或少服用闭元丸也好,那药丸本质为可克制呕吐之意,却无法激发人食欲。此乃强行使人以存活为目的服下食物,可用久了却也是伤身。

他凝望着眼前祁王,剑眉星目,逸群之才,而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祁王时还是一只瘦弱枯骨的小少年。

世人只知祁王盛名,推新政,平战乱,保两国三年和平安逸,百姓仰其甘露,称赞不绝。却不知其身后,曾是摧心剖肝,终日似非酒食地狱。

太医令含笑道:“能有激起王爷食欲之物,乃为上策,王爷病症起之于心,绵延至体。如今王爷体内气息渐长,药方也可随之变动,老臣会调整一番,减少些许。”

起之于心,绵延至体么?

秋末的风送支摘窗吹入,撩起他额前散落的两丝细发,他神情平静如水。

“麻烦了。”

“此乃老臣之职责,平日里王爷所用佛手柑香仍可继续。此物无害,却能逐步改善脾胃。”

“本王知晓。”季辞起身,给了天去一个眼神,将太医令送离王府。

一番折腾,已是晚膳时分,季辞自然想到了姜秋叶的药膳。往日她定准时将药膳送来,已持续送了两周多,可昨日却未前来。

或许昨日她有要事罢。

也是,昨日在金品阁那番折腾,心中或许委屈,便把送药膳一事忘了。

这般想着,季辞一边处理公务,便已过了暮色四合。

可姜秋叶依旧没来送药膳。

老管家弓腰上前,敲响书房门:“王爷,晚膳备好已久,是否现在用膳。”

季辞愣神一番,放下手中的卷宗,一瞥外面的天,已不见夕阳。

脑海中回想起了三日前那道乌鸡汤,淡黄却又清澈的汤底,漂浮着一小层薄薄的香油,乌鸡被撕碎成片状在其中,花胶成小块状隐秘其间,四周是白色的竹笙,几片深红山楂,几颗枸杞子,汤面上翠绿新鲜的葱花洒落。

汤碗被热水保温送至他的面前,揭盖时芳香四溢,不知小寡妇在里面放了什么迷魂药,引人饥肠辘辘。

“再过一会儿。”季辞阖了阖眼,回答道。

然后便又重新拿起卷宗翻看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厨房备的晚膳凉了又热一通,老管家再次前来书房询问。

季辞这才回神,发现这半个时辰竟然一字也未看进去,反而是脑海中回想着那碗乌鸡汤。

季简兮,你怎能为这食欲而放下公务不理?

罢了,罢了。

“摆膳吧。”

“是,王爷。”

一路从书房行至饭桌前,季辞默念着《道德经》:“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五味令人口爽!”

毕竟是从小修学文人之道,奉圣贤为圭臬,区区口腹之欲罢了。古往今来,皆是劝诫,不可贪欲。

这一行,《道德经》终于成功克制住了脑中的翻滚鸡汤。

落座于饭桌前,看着桌上简单的几碟菜,一道清炒芦笋,一道凤尾虾,一小碗青菜豆腐汤。

他素来清简,再加上病症致他难有食欲,桌上饭菜一向简单而少量。

不知为何,他近日才发觉,他好似有些过分清简了些。

皇帝每日珍馐上百,虽他并非皇帝,可好歹也是个亲王。

“五味令人口爽!”

罢了罢了。

服下天去递过来的药丸,眯着眼睛下筷架起一根清得不能再清的芦笋。

盯着眼前的青笋,淡黄却又清澈的汤底,漂浮着一小层薄薄的香油......

你完了,季简兮,“五味令人口爽”随着乌鸡汤漂浮远去,不见踪影。

季辞叹息一声,将芦笋放回盘中,苦笑一番道:“天去,你来把这些吃了。”

说罢,便起身准备往书房而去,挪开椅子,停顿一刻,转头道:“把这些吃完,不许浪费。”

没等天去反应过来便离开。

天去:“?”

王爷竟然如此爱我么?

……

另一边的归鸿堂则是生意蒸蒸日上,自从姜秋叶推出美容养颜药膳之后,前来品尝的客人比起之前的书生有过之无不及。

姜秋叶通过这一举措开始结识盛京城贵妇。

这期间,金品阁的王掌事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寻一份治疗头痛的药膳,第二次便是尝试这美颜药膳。尝试过后颇为喜爱,在金品阁中帮其推荐,引来不少贵女尝试。

盯完厨房的伙计,她便回到了二楼小房中休息,槿红一路跟随而上。

槿红看着姜秋叶漫不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账本继续算账,心中担忧:“难道你这是放弃季辞了?”

姜秋叶没有回看槿红,淡然地落座,开始拨起算盘,噗嗤一笑道:“急什么?那城防图与细作名单也未要求什么时候交出去,只要能真正接近了季辞,解药自然有了。不过,若你想亲自试试去接近他,我也不会拦着你。”

槿红忐忑不安,接近季辞,她也想啊,可是有姜秋叶这个诡异的女人在,说是不会拦着,可她敢吗。

“这都第四日了,你都不再去尝试接近他了?”

“第四日了......”姜秋叶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着窗外,咬着笔头,“是有点儿久。”

槿红正以为她会作出何举动时,没想到她又继续低头忙碌起来,心不在焉道:“可那又如何?”

直至打烊,姜秋叶便看到季辞领着天去再次来到了归鸿堂。

自两人上次争吵后,也不知究竟多少日,这才见到季辞出现。

只是,今日的他,看起来分外不一样。

分外......憔悴......

她第一次在季辞的身上感受到“憔悴”二字。虽然他患厌食之症,可作为祁王,总是能在外人面前做出完美的表象,永远气质斐然。

如今的他,特别像一种动物......

嗯......就是那白面僧面猴。

所谓白面僧面猴,顾名思义,黑色的身体,白色的脸,僧人般无表情无欲望的面孔,配得“憔悴”二字。

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白面僧面猴,却在一本画册上看过,令人印象深刻。

姜秋叶压制住仰天大笑的欲望,走向前行礼道:“参见王爷,不知今日怎突然莅临寒舍?”

白面僧面辞有些沉默,眼神淡然开口道:“天去想要吃鹧鸪,便带他来了。”

天去:“?”

之前不是说大半夜不能吃鹧鸪吗?

这次前来归鸿堂,实在是王爷连续三日不用膳,没想到他有一日竟会担心王爷被自己饿死,于是今日出宫时主动问了王爷想不想吃归鸿堂。

明明是王爷,是主子,自己想来这儿吃饭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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