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甫中话了,见白小也没有任何反应,皱了皱眉,又接着说道:
“此人本就是一介武夫出身,素日不修圣贤,不诵经义,因此心无敬畏,性情暴戾,哪里配得上同进士出身,翰林修撰的身份!”
听到这里,昭庆帝眼睛忽然微微张开,眉毛轻轻挑了一下。
这条疯狗,还真是敢说啊,你说我配不上,这不就是等于打皇帝的脸吗,这些头衔,还不是昭庆帝给的?白小也心里暗想,但依然无动于衷。
左御史见白小也还是没反应,怒火更盛,像是下定决心,豁出去了,又接着说道:
“这厮真不愧是匠户出身,祖上几代都是不知廉耻的贱民,贱若蝼蚁一般,毫无教养,一朝得权便无法无天,日后若此等人就了高位,大安朝堂将永无宁日!”
此言一出,场中不少人都变了面色,大安官场风气开放不假,作为御史,允许当面怒斥,允许捕风捉影,甚至无端指责,无中生有。
但有一条是红线,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绝不能辱人祖上!
左甫中如此说话,等于是当着皇帝的面坏了规矩。
昭庆皇帝双目霍地张开,脸色铁青,正欲开口喝斥。
却见场下,再次出现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白小也手中竹笏板突然离手,向后飞去,不偏不倚,正中左御史面门,瞬间牙齿崩落,血流满脸,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满堂皆惊。
御史们噗里噗通跪倒一大片,一位年老的御史声泪俱下,控诉道:“陛下您看到了,竖子野蛮如斯!恐怖如斯啊!天子面前竟敢动武力,任意殴打御史!”
“真是目无纲常,目无法纪,陛下若不严惩此獠,臣等便跪死在大殿上!”
说完,低头长跪不起。
白小也冷笑,扭头嚣张地说道:“武力?我若要动武力,他早已身首异处!”
昭庆皇帝终于怒了,狠狠一拍椅背,从龙座上站了起来,指着白小也大声喝道:“来人!给朕将白小也拿下,打入密谍监大牢,听候发落!”
接着上来几个近卫,将白小也官帽摘下,押着他出了殿外。
“啪!”
谢广福又一挥长鞭,底下窃窃私语声顿时戛然而止。
“退朝!........”
白御史第一次参加朝会,就以这种让人记忆深刻的方式收场。
......
莫景忠近来忙得不可开交。
本来已经交卸了大部分工作,昭庆帝准了半个月的假期,可以好好陪伴家人一段时间,然后再去云州上任。
谁料出了乞儿门的案子,昭庆帝特旨,让刑部联合密谍监共同审理,刚刚休假回家的莫景忠,又临时被调了过来。
只能等此案了解,再去云州上任,至于假期,恐怕不可能再有了。
这日,莫景忠用完早饭,骑马来到刑部当值,刚走到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刑部大门前的街道上,跪着一片百姓,有老有幼,有的手中还举着字幅,白纸黑字,上面写着“请求赦免白御史”之类的话。
同一时间,皇宫门外、京兆府衙门外、都察院门外,甚至密谍监门外,都出现了同样的景象。
莫景忠散职回家,依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白小也胆子也忒大了,竟然敢当朝殴打御史上官,还是当着陛下的面,还是在大朝会上。
大安朝廷如何出了这等人物,怎一个生猛了得!
晚膳期间,莫家老祖母看自己的儿子有些魂不守舍,便出言询问,莫景忠便将此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尤其讲到,左甫中出言侮辱白御史的祖上,白御史冲冠一怒,用笏板将左甫中打得昏迷过去,门牙都掉落了几颗。
因此被下了密谍监大狱。
老祖母目露忧思,怔然半晌,开口说道:“待此事了结,你将这位白御史请到家中来,老身想见见他.......”
......
皇宫,勤政殿外,同样跪着一片人。
正是那群御史,因不满白小也恶行,请求昭庆皇帝从严发落白小也。
左甫中同样在人群之中,他的模样有些凄惨,有些瘆人,口鼻肿胀青紫,牙齿掉落了四颗,一说话就会漏风,官服上还挂着殷殷血迹,已经发黑。看书溂
但此刻的他,却像胜利归来的大英雄,被跪着的众御史簇拥在前列,脸上不时露出一些得意之色。
左甫中心中暗暗想到,自己虽然挨了打,但并不吃亏啊,那贼子触犯众怒,就算陛下也不能公然偏私,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自己肯定会在太子爷面前留下深刻印象,日后定然亏待不了自己。
养气殿。
昭庆皇帝正在盘膝打坐,怀英默默立在一旁伺候。
谢广福悄然走了进来,先是对怀英点点头,接着低声禀报:“陛下,那些御史们还是不肯走,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了,您看.....”
昭庆皇帝面不改色,眼睛依然没有睁开,缓缓开口:“不愿走,那就让他们继续跪着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未时三刻了。”谢广福答道。
“嗯,让御膳房,送些吃食点心过去,跪可以跪,但是饿坏了,就是朕的不是了。”昭庆帝接着说道。
“老奴领命。”谢广福应道,随即退出殿外。
又过了片刻,昭庆帝终于张开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这个白小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本来御史弹劾,让他们骂上一骂,出出气也就罢了。”
“朝会散去,朕自会摁下,可他偏偏来了这么一出。”
怀英递上茶碗,开口笑道:“当众辱其祖上,换谁也受不了,更何况他是个年轻气盛的武夫。”
昭庆帝眉毛一挑,道:“哦?这么说你是在为他开脱了。”
怀英接着笑道:“不是老奴为他开脱,都察院的御史们都被惯坏了,有个恶人治治他们也好。”
昭庆帝啜了一口茶水,在口中滚了两下,又吐到怀英手中的金盂里,伸出手指,点了点怀英。
口中笑骂道:“你个老东西,说话还是这般损。”
随即,将目光投向门外,淡淡说道:“御史的颜面,还是要给的,百姓的民声嘛,也要听,就让他自己好好冷静一段时间吧。”
“年轻人,摔个跟头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