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博堂内,刚刚脱离险情的众人暂处休养之中,然堂外朱武各地、特别是巴荆山岭地带,浓黑邪气肆意满散翻涌,侵吞大片土地。
思游身处浑沌残躯上空,皱眉望着脚下场景。
与千年前那场混战场面极是相似,无数生灵被卷进那邪物的黑气中没了踪影,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唉,白虎这个添乱的家伙……这些陈年旧账何时才能了。”
思游叹声,身周散出银紫流光,一展手中折扇平举向前,一点光芒从扇中生出,继而直坠向倒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庞大黑躯,微小光点触及表面,刹那间燃起冲天白紫火焰,沿群山绵延千里,尽数灼毁弥散的黑色污秽,一点点消磨殆尽,但见巴荆山岭千山万壑中黑与紫交织的气流阵阵升起,飘到高空隐于风中。
大概烧了一个时辰,白紫焰芒才逐渐暗下,最后消失不见,而看下方,浑沌的庞然巨躯和四散的邪气全被清的一干二净;其他山中未被邪气侵吞的生物却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没有丧生于方才的大火。
这正是思游咒焰的特殊之处,只燃邪灵,不伤生物。
总算是处理干净浑沌留在这里的麻烦,思游正要离开,突然感觉到什么,停了下,随手一转,用扇面接住晃晃悠悠飘过来的一个小纸人,侧目俯视道:“是你。有何事?”
小纸人蹦跳几下,传出一个少年老成的声音回道:“有劳天狐阁下清除巴荆之地邪患,然浑沌在朱武各处亦残留不少邪秽,不知天狐阁下……”
思游直接打断道:“我们只肃清当年于手中逃脱邪物,人间之事已不插手。”说完思考片晌,转而开口道:“若你应我一要求,我可以考虑从旁相助。”
小纸人又蹦几下,问道:“阁下的要求是?”
思游双目冷淡看着纸人,命令语气道:“占出浑沌元神所在,你能做到。”
小纸人这次沉默了许久,才有了反应,飘飘悠悠又升起至半空,道:“明日巳时,在下便回复天狐阁下所问之事,还望您言出有诺。”
“那是自然。”思游收回折扇道句,隐身消于茫茫天幕。
地上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天空和太阳开始掺进更加鲜艳的色彩,不时有鸟飞过天空,落在远处树梢,发出几声归巢的啼鸣。
云乂站在煮药的房间里,像一根竹竿般挺的笔直,眨巴双眼看着一个个药罐沸腾冒泡、又消下沸气、再沸腾冒泡,来来回回反复重演。
虽然表面一动不动,可内心却把某个家伙骂到祖宗十八代。
又直立好一会儿,门吱呀被推开,一只脚不急不慢踏进屋,入内合上门,像是完全没看见房间里多了个“摆设”,抽下搭在水盆边的软布擦擦手,又扔进盆里,接着走近各个药炉检查。
云乂从门推开的那刻,两只眼睛就死死粘在来人身上,因为发不出声音,只得将所有情绪集中在双目里,妄图靠视线射穿那人。
进屋的人检查完所有药炉,才慢悠悠转个身面对屋内女孩,上下审度一圈,抬指对准她的额头向斜上一划,两根极细光针从对方眉心和喉咙中飞出,脱离人体化成光屑消失。
“苏茴,你这混蛋东西!快解了我身上的“截脉”!有你这么对待病人的?”云乂张口就是一阵大骂。苏茴传话来房间找他,结果到了房间内却空无一人,自己晃到药架前想看看他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没料到一脚踩进布下的阵法中,数千光针在阵亮一刹刺进体内,封住大大小小的穴道,阻断身体行动与灵力运转,只能化成一块石头杵在原地,而且想这个位置,似乎是故意设置在此处。
苏茴不屑瞟了一眼,动动指,对面人脑袋两侧又浮现两根极细光针。
云乂用力转眼球瞅停在斜上方两根蓄势待发的“凶器”,怒火势头立马减下来,服了软:“大家都是老朋友,无缘无故动粗多伤和气,有话好好说嘛。”
苏茴表面平静,开口语气里还是显出怒气:“无缘无故?堂堂“灵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云精芝、明言丹还有我那神仙谷,哪一件不是您老欠下的账!”
云乂歪歪嘴角露出被抓包的窘迫,看来苏茴今天是要好好讨回之前损失天材地宝的亏空,不过前两件确实是自己有错,可后一件怎么也算在自己头上?眨巴眼不明道:“偷拿云精芝和明言丹确是我的不对,不过你的神仙谷怎么要找我问事?”
苏茴深呼平稳住内心波动,自己倒了杯药茶,轻吹几下小品一口,说道:“因为被毁了。”
“被毁了?!那些千百年的灵药都没了?你养的药兽也没了?白术和苍术呢?他们也消失了?”
云乂两眼瞪的超大,全然不信,她只想过是苏茴感到异样才出山,却没想过神仙谷遭毁灭。
一边在焦急等答案,另一边倒是依旧淡定喝茶:“被浑沌邪气侵吞,不过损毁五分之一的地方,白术与苍术平安无事,我让他们留下照看其余的土地和药兽。”
缓了缓,接着道:“至于为何此账算在你头上,我问你,当日和浑沌对抗的除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另一只灵兽?”
云乂想了下,肯定道:“有,白虎也在。我们在浑沌体内追击他的元神,白虎在体外牵制身躯的行动,噢,也是他最后撕开浑沌身躯带我们回来。”
苏茴道:“白虎是不是你引到人间的?”
云乂又想了想:“好像……是。”
“啪”!苏茴把手机茶碗重重拍在案上,满脸愠色,云乂心里咯噔一跳,试探问:“难……难道说……”
苏茴沉默片刻,开口气的每个字都在发抖:“要不是那些乱风,我的神仙谷也不会白白遭了罪!”
自己清楚,上古灵兽不会随意现身人间,除非有外力介入,而当今世上能做到且认识的就只有一人,所以直接把账算在引来者头上。
云乂尴尬定在原地,牢骚听的心知肚明,自带狂风的白朔遇上浑沌那些乱跑的邪气,相当于给燃烧正旺的炉火里又添一把柴,再加上他又多次带风重击,让邪秽散的更是远上加远,直接冲进苏茴家门,白白害许多珍稀灵药化为虚无。
“好吧,事已至此,你说我该如何补偿?”云乂也知各中难处,叹口气,连同别人的失误一同扛下来。
苏茴审视几眼,从袖中抽出一卷轴,走近伸到女孩眼底,说道:“去完成这个委托。”
云乂瞅了瞅,抬眼道:“我要是答应,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苏茴应道:“当然。”
云乂看看人,又看看卷轴,两眼反复徘徊在二者之间,道:“这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苏茴道:“直说接不接,内容自己看。”
云乂盯着卷轴陷入沉思,仅凭一个委托便能抵先前数件事,想必这任务十分棘手,十有八九是个稍不留神送命的活。若应,就领了个烫手山芋;若不应,苏茴真的能把自己晾在这里风干成雕像,中的“截脉”只能靠他来解,思考良久,开口说道:
“我答应。不过先说好,完成后的酬劳都归我,毕竟我在替你出力办事。”
“可以。”苏茴很爽快回答,伸指点在云乂眉心前,暗中念诀,一刹光芒闪过全身,瞬间数千光针从女孩体内倒出,浮于空中破碎成粉末。
光针破碎刹那,云乂迫不及待舒展站僵的四肢,用力拉伸感到缓过劲来,才拿过卷轴要展开一览,刚抖开个头,就听苏茴轰人道:“去其他地方看,别在这儿扰我。”
云乂抬头不满:“这整间别院都是我的,我想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你个客人怎么比我这主人还横。”
苏茴一脸随意的反向“威胁”:“你知我不论施医还是制药都不喜打扰,无妨,反正他们几个于我来说无足轻重,耽误医治也不关紧要。”
“别别别,难得您老出山一次,我走,我这就走。”云乂听闻当即向门口溜,难得苏茴给了瀚博堂个面子,不顺着他的脾气来,搞不好几人真能憋出个三长两短。
“慢着。”身子迈出一半,对方又开口喊住。
云乂一扭头,一个小木盒迎面飞来,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拉开一瞧,里面装着一些半透明的膏体。
“自己涂,明日便可痊愈。”
云乂对这话一挑眉,暗中运转灵力,意外发现不知何时体内损伤竟恢复如初,略一思索,哦吼,原来是他布下的“截脉”……
“谢了!”多余感谢不尽言,扬了扬木盒,转身离开。
最后一缕日光被黑夜吞没,瀚博堂内大大小小的房间里,亮起代替的昏黄烛火。
单拎出两名“七座”,苏茴给其他伤员排了号,轮流“摧残”,冷穆言被来不及察觉的灵光穿个透彻,没反应过来,又裹上层层药布,接着被麻利扔出别院,告知明日申时再来。
刚经一战也是劳累,没多想,直径回了住舍房间。
推开门,便看见桌旁坐着一个摇晃双腿的身影,托腮盯着桌面上的东西。
“哟,回来了。”云乂依旧低头打招呼道。
冷穆言虽然已经对她随意进出见怪不怪,但还是问道:“你怎么没有同‘药圣’他们在一起?”
云乂不满一撇嘴道:“被赶出来了呗,谁让现在是他‘执掌生死大权’呢。苦啊。”
“噗呵呵呵。”对面响起两个没忍住的轻笑,一个年轻,一个低沉。
云乂没好气瞪一眼,重重拍桌子不悦道:“喂喂喂,你们看我吃瘪这么开心?!每个人都要哈哈笑出声。”
“呵呵呵,确实。”两个回答出奇一致。冷穆言察到对面眼底飞出来的利光,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惊讶,也有让你束手无策的人。”
“当然有啊,诺,这里不就有一个。”云乂眼神一斜暗指某个老妖怪,托腮幽幽又补上一句,“马上又要再多一个咯。”
冷穆言听的明白,等着她继续的牢骚。
果然,云乂转个面,上下打量人道:“我发现你自从去连雾山开始,变化就格外大,怎么,途中被那个老妖怪下咒了?”
冷穆言奇道:“为何这样说?”
云乂道:“你的表现咯。之前对于这种调侃话,你丝毫不会在意,就算回应也只是客套几句。而现在,你的回应在逐渐表现自我,不再像以往一样冷淡处事、模棱两可。我自然十分好奇,一块木头是怎么突然通了窍。”
冷穆言有些感慨道:“应该,是想清一些事。”
云乂饶有兴致问:“是哪些?”
冷穆言:“你的事,砊虺的事,还有成为异师的事。”
云乂:“哦?那你说说,想通了什么结果?”
冷穆言一字一句道:“你确实修为高深、具富经验,我不该仅凭外表一再轻视,实属过错;而砊虺,于我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若无他相助,我也不会撑下各中苦训,更不会在实际中应敌得胜;至于成为异师,先前我并无多少感受,然经历诸多后,越发感到其背后真正的内涵,不单为降妖除魔,亦有守护之意。”
“看来这一阵子没白折腾,你终于看清了这里。”云乂说着指了指对方的心口位置,评价道,“虽然每人成为异师的理由不尽相同,可无论是除魔也好,其他也罢,都需明清本心,坚守向前,那样即便身陷泥淖,也不会迷失自我。这才是做异师,最重要的‘道’。”
说完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对自己总结的“人生哲理”大为满意,冷穆言瞧着她故作老成的模样,也是有点意思,开口附和道:“对对,师父教导的是。”
两个字眼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电流窜过双耳,云乂猛地睁圆眼,不可置信的直盯对面,惊喜大喊:“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第一次主动喊‘师父’!为师要庆祝这日子!对,明天摆个宴,让大家都记住!”
“值得这般开心?”冷穆言看着乐的手舞足蹈的女孩,果然如尹长风所说,要是没耳朵挡着,本人笑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
云乂笑中掺牢骚道:“那当然了!我熬了多久才等到这心甘情愿的一声!乐天和蒋二少都私下一口一个师父喊得亲,您老的金口就是死活不开,我都怀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听到这二字。”
冷穆言认真道:“看来,我要同他们那样,将这二字时常挂在嘴边。”
云乂一转眼坏笑:“那倒不用,为师体谅你脸皮薄,一天喊二十遍就够了。”
二十……
冷穆言被逗得发乐,突然有点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称谓。
“难得徒弟让为师心情大好一次,也说个让你们兴奋的事儿。”
云乂大大咧咧压上爱徒肩膀,道,“今天苏茴扔给我一个委托,可能有砊虺原身的线索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