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雄这边如何去将路一乾引荐与众人相识暂且不提。另一边,澶州城北城门外,仲天鹰与杨延昭二将正一左一右各自牵着坐骑、同时颇为焦急地朝着那紧闭的城门方向翘首张望着,似是在等什么人出来一样。终于,在经过了漫长而又煎熬的半个多时辰后,城门才从里侧缓缓而开,露出了寇准那张已经阴沉到了极点的老脸来。
一瞧寇准这满是不对劲儿的神色,仲天鹰和杨延昭顿时齐齐愣住了。但只三五息的功夫,仲天鹰便率先反应了过来,当下急忙快步迎了上去,一边搀扶住寇准,一边万分小心的问道:“寇相,圣上他……还是不肯收回成命吗?”
“……嗯,”寇准艰难地点了点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满是疲惫之色,“朝中众臣大多同意与辽议和,支持继续战争的寥寥可数。最关键的是,圣上他本人也不想再打下去了。本相虽据理力争,可还是……唉!义山啊,我已尽力矣。”
一句“尽力”,嘴上说得轻巧,却是狠狠刺痛了这两个爷们的内心。仲天鹰眉眼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杨延昭却是性烈如火,直接抬眼怒瞪着城楼、不顾一切地破口大骂了起来:“他妈的!将士们拼死拼活,好不容易伏杀了萧挞凛,此刻不乘胜进军,还议个鸟的和啊?!寇相,咱们可不能就此放弃啊!待某去召集军中众位将军,大家一同画押上谏,保管叫圣上他老人家回心转意!”
话音落下,杨延昭就重重的一甩战袍,扭头就要上马回营。可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马鞍呢,寇准那怒不可遏地声音就已从身后传来了:
“胡闹!杨延昭,你作甚么死?依汝那样,与逼宫兵谏又有何区别?!难不成你的脖子、是铁做钢打的吗?当真不怕刀砍?!”
“寇相,我……”
一腔热血被临头浇了盆冷水,愣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也受不住哇!杨延昭诧愤的回头看了眼寇准,干裂的嘴唇几度开启又几度闭合,最终,他还是乖乖的放弃了争辩,低着头重新回在了寇准身边。
“……行了行了,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益,”面对杨延昭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素来爱惜其才的寇准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不再似之前那般急怒,“如今圣意已决,那我等臣子就只有遵命从事。待本相这番回营后给大家伙儿正式通报一声,眼下的这场战争,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说罢,寇准便轻轻拨开了仲天鹰的搀扶,偻着腰就要往外营行去。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仲天鹰却是及时拦住了他,神色无比严峻的问道:“寇相,您从圣上那儿来,想必已经知晓此次议和之使是谁了吧?如果您信得过末将,还望告知一二。”ぷ99.
“你要干什么?”寇准眉头微皱,有些警惕的上下打量了几眼仲天鹰,“义山,你是个忠诚人,但很多时候,偏偏就是你这样的忠诚人,反而能惹出大祸来!之前围杀萧挞凛时,你就越权指挥,还喝骂了张瑰。此过本相虽然替你强压下来了,但朝中的一些书呆子们可都在憋着借题发挥、想要拿你开刀呢!这次你又问本相议和大臣的人选,莫非……汝欲行大逆不道之事吗?”
一提到这茬儿,仲天鹰瞬间不淡定了。债有主头、水有源头,有关此事,倒是要插上几句题外话。先前,仲天鹰虽然成功射杀萧挞凛、得了大功一件,但也因战场之上越权指挥军队、喝骂他将部曲,故同样也吸引了不少仇恨与敌意。再加上,大宋对武将向来不怎么亲待,仲天鹰本人又不是善于交际之人,这一来二去,几方梁子就结的越来越大,直到——惊动了寇准。
身为大宋朝廷中为数不多的有种男人,寇准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也相当果敢,没有多余的废话,就是力保仲天鹰!在他的各种明暗操作之下,后者才总算于懵懵懂懂的状态中混了过去,无比幸运的免了一顿无妄之灾。
对于这份恩情,仲天鹰一直不敢忘记。所以当寇准翻出旧账时,他立刻就怂了:“不敢不敢!末将哪有这般胆子啊!只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随口一问罢了。寇相若是不知,请就当末将从未提过便是!”
“哼,如此最好!”
寇准冷哼一声,随即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等到前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后,杨延昭才凑过身来,伸手拍了拍仲天鹰的肩膀、一脸同病相怜的宽慰道:“哎,义山,不必介怀。想来定是寇相他刚在圣上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正差着呢,这才或多或少的有些不痛快。走走走,咱们也……”
“杨将军,可愿帮我仲天鹰一个忙?”
被拦横打断了话的杨延昭愣了一愣,显然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直等过了约莫有四五息的功夫,他才回过了神来、满脸困惑地问道:“哪里话,哪里话……义山若有需要,我杨延昭自当鼎力相助。只是现在战事已毕,还有何难处是要用得上我这个武夫的啊?”
仲天鹰抬头看了杨延昭一眼,又左右匆匆瞧了瞧,先给了前者一个此处不是说话地的眼神,随后便拉着他径直来在了一处僻静地。在确保周围无有外人窥听后,仲天鹰才小声地在杨延昭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说是想法,其实也就是一两句话而已,并非什么长篇大论。但它所带来的震撼程度,却是将杨延昭整个人给吓得心惊胆颤、手脚冰冷!良久良久,后者才长长的深吸了口气,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小步小步的往后倒退着。直到退到了城墙边口儿上,他才像是一个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溺水者一样,吊着嗓子低声吼道:
“仲天鹰!你你你……你他妈的疯了?!!你知不知道,像这种事情,一旦有个万一,那可是……那可是连诛九族都嫌轻的大罪啊!”
“我没疯!”仲天鹰狠狠地一捶石墙,盯着杨延昭的双眼、咬牙切齿的说道,“辽贼久欺我大宋,边关百姓年年都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现在总算有个机会可以彻底打败他们了,我才不会轻易放弃!哪怕寇相、哪怕圣上都放弃了,我仲天鹰、也绝对不会放弃!!”
“杨将军,此间就你我二人,请给个准话吧!是帮我……还是不帮?!”
注视着仲天鹰那双已然充血的双瞳,杨延昭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同袍友人并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于是,他开始尝试着冷静下来,开始尝试着去思考其中的利与弊。最终的最终,当仲天鹰满是期待的目光再次投来时,杨延昭动心了。
“……好吧,请让我来帮你。”
也许,开万世之太平,正是在此一念!义山,为了大宋、为了黎民百姓,我愿意赌一把,只赌——你是对的!
……
宋辽和谈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临近使团出发会晤,双方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只不过不同的是,辽军这边是欢天喜地、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庆贺着和平的到来;而宋军这边,却是普遍都沉浸在无声的悲哀之中。除了往来的某些朝臣们脸上洋溢着万幸苟活的卑贱笑容外,其余所有都还存着些许廉耻与血性的人,全都在一声不吭地埋头做着各自的事情,根本无有半点期待之意。
那些锦衣高官为什么要欢呼?又为什么要庆贺?这些曾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拼命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向前一点,辽人就已是咱们大宋的手下败将了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关口议和呢?那我们迄今为止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不都等于毫无意义的吗?
这到底算什么啊……同袍战死沙场,百姓颠沛流离;乾坤黯淡不明,山河拱手送人。现在仅仅一句“和谈”,便要将一切伤痛、一切仇恨都给强行掩盖下去吗?呵……真是可笑啊。
受伤的士兵们拼命抠着自己的伤口,因为只有血流出来,眼泪才不会流下来;将军们于帐中无声的擦拭着宝剑,剑锋一度朝北,却又时时偏南;主张议和的朝臣大员们倒是欢呼雀跃,于城中软乡高歌饮酒、亲香品玉。他们并不害怕什么,毕竟眼前的和平以及自身的利益才是高于一切的。至于这场和谈会带来什么影响,那自是后话了,且留以后去操心便是。
“咚!咚!咚!!”
随着三声金鼓从城头上轰轰响起,卷着大宋皇旗的使团终于从敞开的城门中缓缓而出。宋军士兵们于两侧而立,麻木的望着他们,就连军中的战马们,此时也十分应景的发出了阵阵悲鸣,纷纷裹足不前。而与此同时,大辽的使团也从不远处出现了,当宋军将士们看到了为首那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拓跋雄时,气氛顿时又陷入了更低的低谷之中。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啊。
“大宋使者曹利用,见过辽使,”两边人马在城外中立区域碰上后,大宋这边的使者曹利用便率先翻身下马,对着拓跋雄笑脸盈盈的拱了拱手,“想不到啊想不到,来使竟是辽军之中大名鼎鼎的明决公。荣幸荣幸,真是荣幸之至啊。”
看着曹利用那殷勤谄媚的奴才模样,拓跋雄忍不住讥讽地笑了笑,就这么端坐在马上,没有下马应答,也没有拱手还礼。曹利用等了许久,也不见前者有所动静,不禁有些尴尬的放下了手臂,再次难为情的窘笑道:“明……明决公,这关于两家和议之大事,需得一安静处好好商议才是啊。依在下之见,不如咱们就去那边的点凤山上如何?离得近,山也不是太高,顶上还有一凉亭可供歇息,正是说话的好地方啊。呃……您、您觉得呢?”
拓跋雄顺着曹利用所指的地方看了看,不禁暗暗点了点头。确实,那点凤山据此不远,而且山道平缓开阔,适于战马行驰。更重要的是,他可是知道大宋此次的真正使者到底是谁的。曹利用此提议,说是要寻个安静处,但实际上定是为了不想让那真正的使者暴露在太多人的视野中。毕竟是赵氏王爷,身份尊贵无比,像商讨这样的窝囊和议,确实不能太过招摇了。否则日后,先不论天下人如何评说,单就是史书之上,也是不够光彩的啊。
情有可原,那卖一个面子倒也无妨。想到这儿,拓跋雄微微颔首,便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好吧,就依你所言。咱们的马快,也没有你们大宋那般繁琐腐烂的起落规矩,就先行一步、到山上等你们了。弟兄们!走!”
“遵命!”
说了声“走”,其后数百名辽军骑兵立刻应声领命,紧随着拓跋雄朝着点凤山的方向扬鞭策马而去。待得一众人等都走远了,曹利用才慢慢的完全直起了腰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朝着拓跋雄的背影小小啐了一口,然后便立刻小跑着来在了身后队伍中的一顶华丽轿子前,毕恭毕敬的向里面躬身汇报道:“王爷,那拓跋雄已朝点凤山上去了,您看……”
“在外,叫我太师,别叫什么王爷!”轿子中悠悠飘出了一道坚毅低沉的男声来,“既然辽人已经上了点凤山,那我等便也跟上吧。不管怎样,这议和都是皇兄的意思,不可不遵。但是……啧,曹利用啊,你再差个心腹之人,去帮本太师做点事情,不得怠慢喽。”
“是!微臣纵使万死万万死、也不敢有所怠慢!请王……哦不不不,请太师吩咐!”
“嗯,暗中差人,去军营中寻个叫作仲天鹰的将军,只言我等已将辽人哄上点凤山即可。其它的,不必多说,也不必多问,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微臣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