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拯听库尔班这么说,转头看向阿不都摇摇头道:“你也听见了,你被库尔班抢走那些财物已经被刺史大人缴获充作了军资,现在我也没办法,要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至于库尔班,如今他已经投入本官麾下,将来自然也不会再作恶危害丝路。”张拯话一说完,就紧紧的盯着阿不都的眼神,想从他的眼神之中看见一丝对于许敬宗的愤恨。
可惜,张拯失望了。他没有从阿不都的眼神之中看见异样的情绪,只看见自己说库尔班以后不会危害丝路之时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窃喜。
“无妨,无妨,既然是充作了大军开拔之资,小人自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念想,丝路清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阿不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泪说收就收,演技好得一塌糊涂。
阿不都都不在乎,张拯自然更不会去管,张拯也不相信许敬宗会把吃到嘴里的肉给吐出来。
况且,自己凭什么要去管他一个异国小商人的事情呢,他有那个资格吗?
所以张拯点点头道:“你能如此想最好,许刺史其人,连我都要敬他三分,想来也要不回来的,快去准备一下,咱们这就开始赶路吧。”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准备……”阿不都闻言,起身看了一眼库尔班便退出了大帐。
“你也去吧,一路走一路练兵,希望到西州之时,本官手底下已经有了一支可战之兵,还有,这一路上溃散的盗匪们,你也可以吸纳进来,人数越多越好。”库尔班听张拯这么说,再次跪了下来匍匐道:“末将得令,必不让刺史大人失望。”
“嗯!”张拯鼻腔之中淡淡的哼出一个嗯,这番姿态官威十足。…………出了嘎拉湖的范围,便代表着张拯一行人正式踏入了无边的大漠之中。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自然是大的,长河却已经被一群人远远的甩在了远方。
道路很不好走,张拯骑在马上以丝绢遮面。不遮不行,一张嘴嘴里就是一口沙子。
稍微来一阵风,满天的黄沙就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最主要的还是马车,马车的车轮很容易陷入沙子里面,大大的拖累了一群人的行程。
总之一句话,见鬼,非常的见鬼。
“张别驾,待入了伊州之后,小人还是建议您将马匹之类的牲畜换成骆驼,您别看这畜生走得慢,但是在大漠之中,却没有比它更适合的大牲口了。”阿不都跟在张拯身旁,只不过他骑乘的是骆驼,骆驼的两个驼峰之间搭上一个特制的鞍鞯,两侧还能再挂上两个竹篾编织而成的箩筐来运送货物。
丝路之上来来往往的商队,转运货物之时大多都会选择这种走起来慢吞吞,但是力气大得惊人的大牲口。
“嗯!”张拯不想说话,因为一张嘴就感觉整个嘴里都是泥沙,所以只是轻轻的颔首表示同意。
毕竟阿不都一群人是专业的,自己这个非专业人士还是多听听专家的建议,没坏处。
本来在玉门关之时就该将马匹换成骆驼的,可惜当时张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连停留都没有在玉门关多停留一会儿,更别说置换牲畜了。
“还有多远啊。”张拯一侧的骆驼之上,崔淑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风霜之色,脸上已经被大漠之上的风沙吹得干裂开来。
嘴上同样和张拯一样,用一块丝绢遮住了一大半,眼中已经满是疲惫之态。
这还只是从玉门关到伊州的这一小段路程。而从伊州转道西州还有上千里的路程。
“快了,再有一天的路程就到伊州了。”充作向导的阿不都也比众人好不到哪里去。
丝绸之路,听起来像是一条浪漫与机遇之路。但实际上,唯有亲自来走过一次,才会知道这条路上有的不止是茫茫大漠和驼铃声。
还有无数充当东西方使者的商人的苦楚与血泪。有的人,在这条路上赚取了巨大的利润,但更多的人,则是变成了丝路上一具风干的尸体。
又是一具尸体出现在众人眼前,阿不都带着伙计一言不发的将这具只剩下半身骨骼的尸体挖了个坑埋在了沙子里。
并且用一块木板充作墓碑,至少未来几天之内,这块木板可以为后来的商队起到一个路标的作用。
虽然几天之后这块木板就会被风沙掩埋,但阿不都还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这个程序。
这已经是众人自嘎拉湖出来之后遇见的第七具尸体了。用阿不都的话来说,这七个人都是受上天眷顾的人。
最起码还会有后来者给他们寻找一个容身之处。更多的人,则是被大漠的风吹散,随着黄沙被风带去了远方。
而阿不都这样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假如有一天他死在了这条丝路上,也会有后来者为他掩埋掉尸体。
这已经是走在这条丝路上的人共同的默契,不论是唐人,或是西域的人,还是更远的波斯,大食人……张拯停了下来,静默的看着阿不都做完这一切,然后又一言不发的上路。
对于这样的规矩,张拯不会去赞同,但是也不会去破坏。夜晚,张拯和崔淑坐在一堆火堆前,两人身上都披着厚厚的皮袄。
沙漠的里火堆也很有意思,无论你面向火堆的那一面被烤得有多暖和,背对着火堆那一面总是彻骨的寒冷。
火焰的温度永远只能传递到一个面上。
“后悔了吧,叫你别来你偏要来。”张拯将头发打散,轻轻一抖,头上便升腾起一阵黄雾。
“有什么好后悔的,即便知道是今日这种情形,我也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崔淑靠在张拯的身上淡淡的回道。
她没有像张拯一样去抖身上的沙子,因为太多了,抖不抖都是一个样子。
张拯将长发挽起,用已经变成泥土之色的墨玉簪子固定住,然后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来哉。”
“我只是想感受一下人面对死亡之时该有多么绝望,然后尽力去做点事情,为我兄长赎一点罪,也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积一点德。”崔淑斜躺在张拯的腿上,话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