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汤姆教授

吃过早饭之后,陈鸣鹤匆匆忙忙出了门,说是要去购买一些准备考研用的书籍和资料。刘凤珠、陈鸣晓和栗云娇准备着去医院要带的东西。陈玉来来到阳台,从一个塑料饲养盒里拿了一些活体面包虫,去给女儿饲养的那只病恹恹的变色龙碧喜喂食。陈鸣鹤从小便喜欢各种小动物,考大学时填报的志愿全部是生物学和生命科学专业,最终被中国科学院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录取。她是一位坚定的动物保护主义者,碧喜便是她在参加警方的一次针对贩卖珍稀保护动物的打击行动中抢救下来的。在那次行动中,志愿者们和警察一起截获了几百只珍稀动物。由于贩运途中条件恶劣,一些体质瘦弱的动物已经死掉了。在掩埋动物尸体的过程中,陈鸣鹤发现一只幼小的变色龙一息尚存,便将它带回家。经过百般调养,小变色龙终于活了过来,但隔三差五就会生病,远未摆脱随时会死掉的命运。陈鸣鹤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碧喜。

喂过了碧喜,陈玉来沏了一壶茶,坐到沙发上,一边品茶一边揣摩着早晨遇到的一系列怪事儿。红雷趴卧在他身旁的地板上,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只磨牙棒,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虽然有上好的龙井茶兴奋他的大脑,他也做了一生中最大胆的想象,累得脑浆都要凝固成空地里的砖块了,也没能厘清在那片空地里看到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最终,他只好放弃了思索,打开放置在茶几上的那只蛐蛐罐,逗弄蛐蛐紫威。

明亮的光线将罐子照得绿幽幽的。一只草虫趴卧在罐底,头顶上两条长长的须子呈八字形向前上方伸展开来,时不时地轻轻摆动几下,看上去十分悠闲而惬意。它的头部饱满圆润,头顶和后背散发着暗紫色的光芒,两只眼睛宛若两粒微小的黑色宝石,镶嵌在头部的两侧。它有着一对蠢大有力,锋利带钩的牙齿,在战斗时会凶巴巴地朝两侧张开。牙齿的上方和外侧泛着宝石般暗红色的光芒,而内侧的钩刺和下方的齿尖则黑黝黝的,使人想起传说中坚硬无匹的玄铁剑。这对牙齿,是它即将在昆虫界扬名立万的武器,此刻正合拢于口器之内,就像是侠客的利剑插在剑鞘里。它的后背上长着两对几乎透明的翅膀,被大自然的神刀刻满了清晰美丽的花纹。每当它们展开并用力振动和摩擦时,便会发出人们在夏天的夜晚常常听到的“蛐蛐”的鸣叫声。它有六条腿,两条后腿显得尤为强健,大腿根部圆鼓鼓的肌肉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它的尾部也长着两条须子,和头部的须子比较起来,显得短而平直,同样呈八字形朝后方伸展着,看上去很像是一种装饰,实为担负其后方警戒的重器,兼具着平衡身体的功能。紫威,虽然只是一只体型娇小的草虫,却有着一种厚重的质感,显得庄严而华贵。

陈玉来拿起茶几上的一根茅草,拨弄了下它的须子。那小东西十分警觉,两条长长的须子就像是雷达的天线,立刻灵活地转动起来,探查着是什么东西打扰了它的清静。同时,它在罐底不停地走动,很快就将所处的环境探查了一遍。在确信一切如常之后,它又恢复了平静。它将两条须子先后弯曲回来,用两条明亮的白色水须捋着,用嘴巴舔吮着。须子是它收集信息的重要工具,必须时时地精心保养才行。

陈玉来看着这天真灵动的小东西,禁不住噗哧笑出了声。他老顽童的心发作,用那根茅草将紫威正在舔舐的须子拨开了。紫威十分愤怒,那对须子马上探查到了茅草的所在,它愤怒地张开那对厚实的大蠢牙,身子一纵便咬住了茅草,紧接着一用力,草茎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陈玉来将茅草收回来,看着因为断裂而耷拉着的那一小截茅草,满意地点了点头。

陈玉来又用茅草擦了擦它的后背和翅膀。他的逗弄起了效用,紫威已经确信有敌人企图来侵占它的领地。它激动地在罐底爬来爬去,寻找着敌人,同时将翅膀舒展开来,快速震动摩擦。一阵清脆悦耳的鸣叫声立刻从罐子里飘了出来。陈玉来顿时感到神清气爽,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仿佛在欣赏一支美妙的乐曲。当“乐声”停止之后,他睁开眼睛,便看到紫威正跃跃欲试地要从罐子里跳出来。他赶紧用手捂住了盖口。紫威娇小的身体撞在他的手掌上,又落回了罐底。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韩春河如约来到家里,陈玉来和他闲聊了几句,就请他观看和评价紫威。这个隔三差五就和他一起散步的邻居韩春河,一进门就拿腔拿调地学那个汤姆教授说话,还总是不由自主地把家里的几只宠物称作精灵,那样子就像是被汤姆教授的灵魂附体了一般。陈玉来虽然感到好笑,但并没太往心里去,认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正聊得高兴,栗云娇忽然喊肚子疼,一家人便手忙脚乱地送她去医院。陈玉来提着一些生活必须品,跟着儿子、儿媳妇和老伴儿下了楼。韩春河也想跟着一块下去,但陈玉来让他留在家里继续观察和鉴定紫威,并且嘱托他看住了那只狸花猫绿珠,别让它把紫威当零食给吃了。他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韩春河别再学那个汤姆教授的样子,因为像他那样咬文嚼字地与人交流,不但听起来别别扭扭,看上去也傻傻乎乎的。

陈玉来把刘凤珠、陈鸣晓和栗云娇安顿到车上,眼看着车子出了小区的大门才返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逗弄紫威的韩春河果然不再学汤姆教授的样子了,不但恢复了本来的神态,而且开始以他惯常的口吻说话:

“哥哥,这蛐蛐花了你多少银子?”

“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八千。”

“八千!我说哥哥,我可是刚知道你花了八千块,你也太大方了吧?”

“我把它和上届虫友杯冠军龙威的照片比对过了,两只小东西的色彩和体型极为相似,如果不是隔了年,你一定认为它们就是双胞胎兄弟。那龙威当时的价码可是三万多块钱啊!”陈玉来就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脸上喜滋滋的。

“凭咱哥俩这关系,我就实话实说,这虫子,只能算是蛐蛐中的中等品级。”韩春河说完之后看着陈玉来,似乎有点于心不忍的样子。

对紫威充满期待的陈玉来,听到韩春河的评价后有些沮丧。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说道:“怎么会呢?你说说看。”

韩春河看着罐子里的紫威:“这身型和颜色没得挑,只可惜,懒虫一只。”他拿起茶几上的茅草拨弄紫威,“你看,那有一点活泛劲儿啊?”

只见紫威安安静静地爬在罐底,任由茅草在身上摩擦,连两条长长的须子都没颤动一下。陈玉来从韩春河手里拿过那根茅草,又去摩擦它的后背,但它依然一动都不动。它似乎正在酣睡,又似乎是晕厥过去了。

“嘿!我刚出去的时候还挺欢实的呢,怎么现在没一点动静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陈玉来满脸疑惑地看着趴在罐底一动不动的紫威。

“唉,哥哥,我可没刺激它啊!”

“嗨!我没说你,我是怕绿珠刺激它。刚才还好好的呢,那叫声你都听见了,多美啊!”

“我可没听见它叫,打我进来以后,它就是这个样子!”

陈玉来看了看韩春河,觉得他今天十分古怪。刚来的时候,一直刻意学那汤姆教授的样子,现在恢复了正常,却又否认刚刚发生过的事实。

“咱不说这蛐蛐了,它爱咋地咋地,不就是一只虫子吗,它就是死了,又能怎么样。”他将蛐蛐罐的盖子重新盖好,然后说道,“你想不想听听我早晨遇到的事情?”

“想啊,吃早点的时候,你说到半截就不说了,我也没敢再问。”韩春河疑惑地说道,“前面那块空地都圈起来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干啥用。那地方咱哥俩太熟悉了,从来没听说那里发生过闹鬼的事儿啊。”

“可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听过陈玉来的叙述后,韩春河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这让陈玉来很无奈,搞得他就像个骗子似的。其实,陈玉来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遇到鬼了,他一直就不信这些东西,现在也还没到老糊涂的年纪,但思来想去,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事情。于是二人相约,晚饭后一起到那片空地去转转。下午四点钟,韩春河打来电话,说他晚上临时有个酒局,约定的事情需提前行动,陈玉来自然应允。

下午五点半左右,陈玉来牵着红雷出了门,与韩春河在楼下汇合后,直接去往那片未开发的空地。红雷照例东嗅嗅西嗅嗅,时不时地往它认为应该霸占的标的物上撒上几滴尿。

走近那片空地的时候,韩春河看着那些高出围墙的工棚说道:“如果这工棚里住了人,那些建筑工人混身阳气,应该没有鬼魂之类的邪物敢靠近他们。如果情况向哥哥你说的那样,这里面的邪祟肯定神通广大,邪恶无比。”

陈玉来说道:“是不是真有鬼魂和邪物,我也不能确定,要不然把你拉过来一起看看呢。”

走到空地大门路对面的时候,他们停住了脚步。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外国老头边朝前走边抖着一个空竹。他的动作虽然不太熟练,但满脸笑咪咪的,似乎很享受这种成人玩具。

“快看,这个人你认识吧?”陈玉来朝路对面努了努嘴。

韩春河说道:“汤姆教授?没错,是他。”

正如陈玉来期待的那样,汤姆教授收起空竹,走进了空地的大门。当他回过头来关门的时候,看到了路对面的陈玉来和韩春河。他先是怔了怔,而后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悄然关上了大门。

陈玉来与韩春河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朝大门走去。来到大门外,陈玉来推了推大门,大门依然象是遇到某种阻力,纹丝未动。于是韩春河帮他一起推,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大门打开了。他们朝里面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坐落在工棚前面的那座精美的中式小房子。他们扫视整个空地,却没有汤姆教授的身影。

“不用说,他肯定是进入那座…房子…那座房子哪儿去了?!”韩春河指着那座房子刚才所在的位置,目瞪口呆,满脸惊悚

此刻,陈玉来也感到浑身发紧,但由于已经历过一次,他要比韩春河镇静许多:“我没骗你吧,兄弟。”

“邪性,真邪性!”韩春河盯着那地方说道,“哥哥,自古邪不压正,何况咱俩大老爷们,不能被些许邪祟吓着,走,过去瞧瞧。”

二人朝那片工棚走去,走着走着,那几栋工棚便模糊起来,而且果然来了一阵风。二人依然奓着胆子朝前走,走到工棚跟前的时候,景物忽然清晰起来。可立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那几栋工棚,而是围墙上的铁门。

韩春河扭回头朝身后那几栋工棚看了看,悄声对陈玉来说道:“鬼打墙,这是真正的鬼打墙。这鬼厉害,大白天的就能打墙,让咱哥俩在里面兜圈子。”

“兄弟,说实话,我这人很相信科学,不信什么鬼神之类的东西。这会不会是一种科学现象,比如海市蜃楼什么的,让我们误以为遇到了鬼魂之类的邪物。”陈玉来说道。

“说得也是啊。这都什么时代了,乾坤朗朗,怎么还能有妖魔鬼怪大摇大摆的出没于都市之中。我们不能信这个邪,走,再来一遍。”

韩春河说着,转身便又朝那几栋工棚走去。陈玉来牵着红雷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他的手机响了,于是他停下来接听电话,韩春河也停下脚步站在他身旁。

“喂,鸣晓,云娇生啦!真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好!你妈在家熬小米粥呢,我们一会儿就送到医院去!”陈玉来挂了电话,拍了拍韩春河的肩膀,“哈哈!我有大孙子啦!”

“哎哟嗨!恭喜恭喜!用那位汤姆教授的话说,你们家又多了个精灵,哈哈!”韩春河笑道。

“可不是吗!我得赶快回家去,一会儿得和你嫂子一起去医院。你也别过去看了,以后再遇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邪事,咱就当没看见,这样才能确保不招灾惹祸。”说着,陈玉来牵着红雷就想往回走,但却没有拽动红雷。红雷盯着远处的一片高草,先是发出了一阵“呜呜呜”预警声,而后一声狂吼,呼地朝那片茅草扑去。陈玉来赶快将它拽住,“那儿就一片草,你瞎嚷嚷什么?!好了,回家了,红雷,回家喽。”

但红雷仍然一边朝前扑,一边狂呼乱吼。韩春河指着那片茅草说道:“哎,那儿好像还真有东西。”

陈玉来用力拽着红雷,疑惑地朝那片草从的缝隙间看去:“一只大变色龙?”

忽然,一只巨大的鸟儿从高草后面站了起来,扑扑啦啦地舒展着翅膀说道:“哇!两位晚上好,欢迎前来探险!”

韩春河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妖怪!”掉头就往外跑。

事出突然,陈玉来也被吓得乱了方寸,用力拉着红雷往外跑。可红雷根本就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往回扑,看它那意思,分明是想去灭掉那只妖鸟。

“请不要走,听我说完。有些事情可能超出了你们的想象,但却是真实存在的。有好奇心的人都是可敬的人,我就当你们是朋友。快回来,别走,快回来…”那鸟儿咿哩哇啦地说着人话,执意要把他们留下来。

越是这样,他们跑得越快。韩春河踉踉跄跄地差点摔了个跟头,陈玉来托拽着一百个不服气的红雷,一口气跑出了大门。跑到路的对面,他们停下来,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惹得路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们。这时,空地内已经恢复了宁静,听不到那只怪鸟的怪言怪语了。

韩春河弯下腰,喘着粗气说道:“邪门!这地方真是…真是邪门!我说哥哥,那只鸟儿怎么好象是你家那只鹦鹉啊?”

“像是像,但我家幽兰哪有那么大?这鸟得有一百多斤重,比咱俩都高,你见过这么大的鸟吗?告诉你,早晨那只黑天鹅就有这么大。”陈玉来说话时,眼睛还盯着对面空地的大门。

红雷这时也安静下来,坐在地上吐着长长的舌头,哈哈哈地喘着粗气。

“哎,你说会不会是那汤姆教授搞的…恶作剧啊,要不咱再回去看看。”

“得了吧你,我可不去了。我还得去医院看我孙子呢,我怕招上邪气,对我孙子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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