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曾经怀疑夭桃如果长篇大论地去套话,她泄露的消息比得到的还多。
夭桃曾经表示反对,她套话的时候根本想不出来什么长篇大论。
闲谈可以,但在进行套话这种严肃的工作时,夭桃全部的脑子都放在警惕和思考上,没能分出一块让她状似轻松地闲扯淡。
她只能试着模仿,而模仿的方式也只能是顺着已知的信息扭曲显而易见的结论。
也许算是一种另类的排除法,当各种荒谬和靠谱的结论被一一提出并被驳回,从中至少可以看出对话者的倾向。
“只是……不知道成德叔有没有这样的好气量,更不知道姜老爷子有没有这样的好气量。”
姜贵武脑袋被摁着,粗声粗气地道:“你们做贵人的气量能压死了我们,我爹有什么。”
“别呀,我看老爷子身康体健,爆碳般的火气,你若招他自然可得一死。”夭桃想啪的一声打开扇子,结果发现没有带扇子。
顿了顿继续说:“可怜老爷子年纪大了,家中不幸,唯一剩了个全须全尾的儿子,偏偏又是个不肖子。你当人门子是个多得赏赐的美差,却眼见老爹生活穷困,不肯援手接济。若老太爷知晓,你的下场自然全看他老人家的气量啦。”
不等姜贵武回话,夭桃紧急而突兀地转了弯儿:“说着我倒好奇。你的钱财藏在何处呢?你在外置了产业?置了家眷?还是游玩赏乐,吃喝一空?乃至于沾色沾赌,花钱的去处却多。”
如果是做正经生意,不至于瞒这么长时间,还不让家里的生活有丝毫改善。其余的,她所知道能供人挥霍的事情,无非是吃喝玩乐,黄、赌、毒几项,毒现在应该还没有。
只是在姜贵武的身上也找不到那种长期寻欢作乐的人的气息,且这附近村镇都没个去处,他想要玩乐是一件路途遥远的事情。
除非是他完全不相信家里人,在外面偷偷置办家业——但话又说回来,不至于让他姐姐穷的拉野客吧?
夭桃琢磨了半天才想出来这一番话,如果姜贵武回答,唯一不好接的话是“我没有钱财”。
她已经把“我很清楚你有钱”的形象尽力立住并且多番强调,希望姜贵武没那么聪明。
如果姜贵武不回答……她也确实没有办法。这番话已经转折的很僵硬了,夭桃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润色。
好在姜贵武确实没有发现她的小花招。他只是气定神闲地道:“姜某人的品行,人人皆知。郎君若因为自己多去寻欢作乐便以此揣度他人,可是落了下乘。”
“这算什么下乘,这是留面子给你。你若去挥霍,说明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做什么都是该的,你不去挥霍,好似一个君子,却隐瞒收入,坐视父兄姐妹们忍饥受贫,倒是你更加卑劣了。”以上出自夭夭的歪理,她几乎原样对夭桃说过,但里面的意思却是正好相反的。
就连夭夭本身都没有想过,夭桃当时根本没听进去她的话,记却是记住了。
姜贵武肯定气得不轻,呼吸都粗重起来。但郭义十分尽职,夭桃看不到姜贵武的脸色。
“姜家行善积德,自有神灵庇佑,可不劳郎君费心。”
“不费心,你的家人与我非亲非故,我只认是文人,又不是侠客,身为本来就生活富裕的成家人不怎么关心原本应当生活富裕的姜家事。哎,倒是实在该告诉一声姜老爷子……”
夭桃忽然作势要喊姜老爷子,姜贵武却不着急。
“既然与我家无关,又多次提及姜某家产,莫非成郎疑心我贪墨成家家财?可真是高看了我,姜某位卑职小,只是门人……”
“是啊,一个有意时刻靠拢成家并替成家得罪外人的门人。”夭桃只是随口一说,正要继续,姜贵武却已经接了上来。
“郎君真是多虑,我去张大家只是为了叫他提高警惕,于我等土芥小民而言,成七郎才是外人。”
夭桃有意识地把自己和祥庙成家捆绑在一起:“原来如此,想来雇用你的德叔是所托非人了。原本我还为你求情,唉,不想是我错了。”
原本夭桃想着再喊一声姜老爷子,但唐节的动作更快。
唐节立刻在姜贵武的屁股上蹬了一脚,附和道:“那位张大是一个大大的好汉,我们郎君还以为你肯放他们进去,也是好汉,不想是连家中都不顾惜的背祖之人。你合该挨一顿拳脚,受人唾骂,现在倒是时候补上!”
夭桃咧了咧嘴,她其实吓了一跳,还好及时收住。
没有打乱她的谈话节奏,这是一件好事。但唐节的表现欲过强了,他抢过来的话头未必每次都能合上夭桃的计划。
现在不好说,只是还是得记下来。
夭桃瞥了唐节一眼:“要记得咱们以理服人,他不知道人间事理,可以教他,动手太过莽撞。可把先贤经典都教给他听。”
受重用的小厮们都曾跟着成规矩听过课,成规矩背文章的水平不怎么样,小厮们却比他记得牢靠多了。
唐节张嘴欲说,夭桃摇头制止:“该叫姜老爷子来。咱们替他管了儿子,岂不是亏了?姜家世代为农,想必不解这些教育之理,该由姜老爷子学了,才好教养儿孙。”
“姜某问心无愧,想要叫我因被父责备而愧悔歉疚,却是想差了。其实说到底……”
“问心无愧?你的意思是,”夭桃冲着姜家的方向一挥手,“这些?可以,厉害还是你厉害,得了你继续说。”
姜贵武却不继续说了:“姜某问心无愧。”
夭桃刻意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姜贵武是否能感觉到两道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他,总之他没有再动,也没有说话。
恐怕这只能意味着谈话结束了。
夭桃往外走了两步,便能够看到瑟瑟发抖还在硬撑着的宁忠。她仍然沉默了一会,带着一丁点不适宜的期望。
姜贵武果然没有符合她期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