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记慈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了,还不待他找补,余天青的手机恰是时候地响起。
“我妈打来的。因为我今晚一直没回群里的消息……”余天青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帮我拿件衣服,别发声。”
李记慈抛来一件衬衫,余天青匆忙披上,然后点开接听,见李记慈还坐在床沿,他弹弹手,用的是那种驱赶小动物的动作,把李记慈赶到了门外。
李记慈扒着门好奇地张望:余妈妈竟然只因余天青一个晚上没回微信就专门打电话!
他想起自己高二时,出国一个月,回来后徐妃颖并不知道儿子去的是哪个国家。
一个散养,一个圈养,在天平的两端,散养的好奇这圈,圈养的想着散。
波士顿现在是夏令时,和北京时间相差十二小时,大洋彼岸的孟女士正在午休,此番打来主要为了跟进余天青加入兄弟会的进程。
余天青当然不可能说自己被骗还被揍了,就草草带过,说自己没通过考验。
可孟女士早就在家长群里放出声去说自家儿子要加入全美顶尖的兄弟会,从此融入美国大学生的社交生活,结果呢?
竟然被刷下来了!
“昨天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黄了?”孟女士恼得就像自己被刷下来。
“别人不待见我。我还上赶着报什么名。”余天青想到兄弟会就来气。
这么说孟女士就不服气了,“你做什么了你?是不是太不合群?”
“是的,我不合群。”余天青顺杆爬,罗列出自己一堆毛病,由此证明兄弟会就不是他去的地方。
这些话落在李记慈耳里,就不对了。李记慈由衷地觉得自己很棒,你想,他眼里的自己都这么厉害了,他还特瞧得起余天青,那可不是连余天青自己都不能贬低自己。
李记慈像只按耐不住喉咙里发出“呜呜”声的小狗,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床边,时刻关注着主人一丝一毫的动作。余天青做口型让他走开,用脚顶他的大腿,可这只“小狗”一点也不小,撵不走,脸皮还厚。
“天青,你房间里还有谁?”
余天青打了个哈哈:“就...同学啊。”
孟女士的眼镜反了下光,“波士顿都十一二点了,这么晚留着过夜呢?”
余天青眨眼,“其实是新找着的室友……”
李记慈倒是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伯母好!我是室友。”
听到是男同学,孟女士松了口气。
李记慈冷不丁说:“伯母,我室友余天青特别好,缺点是太谦虚。”
孟女士被这句话可爱到,“哟,小同学,我们家天青做了什么好事呀?”
李记慈面不改色:“他什么事都做得很好,完美的男人。”
“这孩子!”孟女士想瞧瞧这么个嘴上抹蜜的娃长什么样,不过李记慈现在鼻子上一道血痕,跟个悍匪似的,肯定和她想的不一样。
搁这儿开夸夸群呢?余天青捂脸:“快别说了!”
李记慈哼了一声,“又没说错。”
余天青放下手机就去捂李记慈的嘴巴。李记慈知道他身上有伤也不敢反抗,就顺其自然,被余天青锤了几下,反倒笑得很开心。
要说少年最大的特点是什么,那肯定是立场鲜明。世界的灰色地带他们还没有太多接触,眼里黑白分明,喜欢一个人,就是样样都好。
“天青啊。”妈妈叫他,于是余天青放开这个磨人的家伙。
“还有什么事,妈?”
“我老同事家的闺女今年九月也要去美国。人家今年考上了哈佛,妈妈想着你们都在波士顿,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我把那哈佛学妹的微信推给你了。你有空加下她,你俩好好聊聊。”
“行,我加她。不过照应谈不上,她刚来美国人生地不熟的话,我可以给她推荐几个餐馆,帮忙搬行礼什么的。”
孟女士意味深长:“多交些正面的朋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大学的朋友阶层决定了你未来的圈子。”
余天青点头称是。
结束视频后孟女士就等不及发来“老同事家闺女”的照片,余天青点开后李记慈也凑上来,但看了一眼就发出一声不屑的“切”声。
余天青莫名其妙:“怎么了?”
“一般般。”李记慈勉强又看了一眼,“真的很一般。”
余天青摇头:“阿慈,我不喜欢这样。”
打从初中起,余天青女生缘就不错,他性情内敛,但是对自己三分、对他人七分好。小女生就喜欢这种读书好的谦谦少年,跟言情小说里走出来似的,喜欢是喜欢,追倒是没几个敢追,因为他让人感觉有距离感。
初高中那会儿,男生流行给班里的女生打分,四分以下叫“坦克”、“恐龙”。余天青从不参与这种事,也不是有多高风亮节,而是他真心觉得相处中是丑是美、是胖是瘦渐渐都不重要了,性格和人品才是骨子里的东西。
遇上这么个真君子,李记慈心里略有遗憾:白瞎他长这么一张俊脸,人余哥不在乎!
“伯母就是在给你物色女朋友……哥,你会喜欢她吗?”李记慈下意识摸鼻梁,碰到伤口时缩了缩肩膀,但刻意地维持漫不经心的样子。
“还没接触呢,这哪知道?先聊聊看呗。”余天青揶揄,“听这口气……阿慈也想要女朋友了?”
李记慈:“没有。”
余天青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很正常。放心,等上了大学,女朋友不缺你的。”
小人不与君子计较。
李记慈默默跳过这个话题,拿来碘伏和棉签说,“腿放好。”
他先用清水清理好余天青膝盖上的伤口,避开破口处擦了点酒精,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点痛,余天青受不了,疼得缩腿。
“怕痛?”李记慈抓住他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膝上一边揉小腿肚转移注意一边上药。
“嗯……”余天青皮肤敏感,从小就怕疼,连打针都怕,只不过长大后能装做不怕。
“那我再轻点。”李记慈没有像他以前遇到的人那样告诉他,痛就要忍着。
消毒好了他又用棉签粘上碘伏,涂在破口的地方,力道轻速度快,也就不那么疼了。
有时余天青看李记慈挺幼稚的像个小孩,但更多时候,李记慈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余天青想,没能加入兄弟会,能交到李记慈这样的兄弟也值了。
“阿慈什么时候毕业?”
“一个月后,五月末毕业考。现在我们大家基本都拿到了大学offer,学校都不教课了,最后一个月留给我们自己复习。”李记慈包扎的手法越来越娴熟,很快就依样画葫芦处理好余天青另一条腿上的伤口。
“是了,阿慈以后想做什么?”余天青问完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说实话这种问题像是长辈问的。“一般毕业季,总归会考虑这些的吧……”
“我想当一个买手。”
“买手?”余天青印象中的买手和代购差不多,但他觉得男高中生梦想是成为代购的可能性太低了。无广告网am~w~w.
“就是代购,最简单的说法。”李记慈认真地说,“我想挖掘全世界的艺术品,把这些东西卖给懂得珍视它们的人。”
“哦!”余天青很惊讶:原来还真有高中男生梦想成为代购!
尽管在很多人眼里,买手不是个体面的职业,至少不是一个人们通常能和梦想联系起来的东西,但李记慈说起它时眼里有光。“Passion”是个老美挂在嘴边的概念,拔高了说,就是生命的价值所在。
李记慈享受在各种小店里淘宝贝,看不同的风景,和有趣的人交流,每一件物品里都有很多故事。这就是他的Passion。
余天青说:“挺好的,我都不知道以后想做什么,选择现在的专业也只是出于擅长和就业考虑。”
“那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
“我喜欢摄影,但也没到专业的程度,总不见得拿这个当饭吃吧?我还喜欢做饭,但也不会去做厨子……”
李记慈看着他,“说不定。”
“太理想了。”余天青说,“我现在就想毕业后找个能赚钱的工作,攒很多钱,这样等我不想或者不能工作的时候,就可以住在自己的大房子里,养一只猫和一只狗,每天睡到自然醒……”
大多数人的一辈子,遇不到大是大非的抉择,可以掌控的只是一些小善小恶,鸡零狗碎中几十年过去。
年轻时幻想的未来可以美好,可以悲壮,但绝不会是鸡零狗碎的。
余天青太累了,说着说着就倒头睡了。李记慈给他掖好被角,轻轻道:“没有梦想的话,就让我做你的梦想。”
余天青睡梦中隐约到脸颊有人在吹气,就哼哼着翻了个身。
听,这话够二的。李记慈约莫知道傻,所以才挑他听不见的时候说。
也是仗着年轻,血是烫的,精神是自由的,皮肉是不怕伤的,是真的会相信:喜欢一个人,就能共享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