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铸剑浑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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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人“逢高便捧,逢低便踩”的本事,在这一嗔一喝之间表现得淋漓尽致。尽管他想捧的贵人除了赵括以外,从来对他都是板着脸,似乎是对黎大人的恭维,以及那自以为极尽灿烂和蔼的虚伪笑容不为所动。

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点,但是下河镇的父母官依然“我行我素”,像是天生便是如此。他先是一马当先,走到那陋室里去,亲自拂袖拭去坐垫上的尘埃。然后适才抬着可掬的笑容,恭请自己的贵人们入座。

四个来自不同方向的人,在这一夜集聚于这张位于下河镇张家药馆的矮桌前。他们秉着不同的行事准则,就同一件事情开始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唇枪舌战。

而为他们保驾护航的人,此刻正候在间隔于侧厅和后堂门帘之间的一张简陋屏风外,挡在进出后堂的必经之路前。他作为一个赵家的门客,怀抱着宝剑,独自一人同另一帮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对峙着。

兴许是因为那群兵士对这少年的事迹,以及那天夜宴里发生的趣事略有耳闻,方才没有仗势欺人,反而是在门外对这药馆里的少年指指点点,甚至是说说笑笑。

“看这少年剑客的姿态,莫不就是传闻中身携宝剑‘龙鸣’之人?”

“诶!你看天底下还有谁的剑能有这样别致的剑鞘!肯定便是那位少年英杰不错!”

“听我那在慕容安将军麾下效力的兄弟说,说不定他还是我们的新姑爷呢……”

苦于未能让来客得到相应的待遇,父母官自是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补救,只为能让两位皇上身边的大人物看重自己。

所以,无论是斟茶递水,还是其它的琐事,黎大人都争取先其他所有人一步,欲在贵人面前极尽“地主之谊”。这让那两位出入药门的小师妹苦恼不已,最后,也只好应鄂炳还的命令,佯装到后堂里头将鄂五小姐请出来……

可惜那些贵人们,像是一点也不领情似的,或许是因为对这些恭维业已司空见惯。反正,也只有赵括愿意出于礼节,笑着回敬黎大人。饮过一盏茶之后,鄂炳还更是出言讽刺道:“若黎大人当真如此事事亲力亲为,瘟疫之事,何故到今日都未曾解决?”

面对如此责问,父母官霎时便哑口无言:“这……这……下官……也有派手下的差役从旁协助治瘟……”

“呵呵……”鄂炳还回道:“黎大人手下的人治瘟,怎么治到司马先生的头上来了?”

“鄂大人,此事,大可日后再谈……”身旁的道人头上靠着一扇窗,便顺势往外瞧了几眼,随后继续说道:“时下土地贫瘠,百姓疲敝,此乃天灾所致,试问又有谁人能够一定敌得过天呢?”

“唉……总而言之,黎大人的渎职之罪,怕是难逃其咎了……”坐在父母官边上的公子随之和道,父母官旋即笑靥全无,“不过,黎大人也不必如此慌张嘛!大人你及时疏散未得病之人,还在下河镇的出入口设置关卡,驱散来镇之人,致使瘟疫未蔓延至他处,这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父母官听罢,面上愁容方才稍褪,而后又惨兮兮地看向鄂炳还和司马荼,却又惭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鄂炳还见那公子有些面善,便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曾在我‘凤来楼’小酌过几杯酒?”

“鄂大人见笑了,晚辈姓赵名括,是一名来自北镇的行商。”话毕,赵括又指向屏风外的那位剑客,说道:“喏,那夜‘堂前刺盔’的主角,正是在下雇佣的贴身护卫。”

“啊!原来如此……”鄂炳还恍然道:“那二位到这下河镇来,又是为的甚事?此地既无金银,又无财宝,更不消说是富庶人家了。”

“额……”赵括思量半刻,又道:“事实上,在下是来此地采买药材的……诸位可知道,北镇地处草原荒漠,中原这里有很多那处没有的奇珍异草。若是在下能够采买一些回去……不说能小赚多少,至少也能帮到有需要的病人呐……怎料,此地遇上了恁多天灾,着实是惨绝人寰。所以,在下便料想——如若我们留下,趁机帮上什么忙,到瘟疫过去之后,也能借此契机用较低的价钱买到上好的药材而已。”

鄂炳还听得连连点头叫好,以致身旁的司马荼也禁不住说道:“赵公子虽为商人,却不失一份侠义之心,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若是天下人都能像赵公子这样秉持一份公义之心,就不会有年年的战乱、猖獗的贼寇,以致人人自危的境况出现。”鄂炳还随即讲道。

黎大人听后,亦是连连道好,只是似乎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唉……只怕有些人,生有一副正义的面庞,私底下却行尽卑劣龌龊之事……”赵括故意将视线留在那道人身上片刻,又移目至后堂方向,继续道:“幸得我们张大夫不是如此。现下治瘟之法业已渐渐浮出水面,只消再过些时日,定能完全抑制疫情!这个消息,本来张大夫就打算写信派人去告知鄂大人您,不料信使途中惨遭歹人杀伤,横尸荒野,才让鄂大人得以在离期限还剩一天的今日,屈尊至此……”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凶案?唉,只是皇命难违,若是治瘟不力,便只能采取那些‘永绝后患的手段’。到时只怕背上一辈子的骂名,谁能想到,鄂某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现下两国征战连连,若是瘟疫爆发,带来的绝不只是众多因病而死的人,而是彻底的灭顶之灾!”

鄂炳还感叹罢了,司马荼便接上话茬,继续用着平和如初的语气,讲道:“说到底,就算治好了瘟疫,也不能拯救疲敝的百姓……只有真正的一统,方能带来长久的安康。‘太平道’,便这样是应天时,尽人意才降生于世。我们联系起天下所有贫苦之人,让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却不知,为何会有歹人在坊间传出那样关于‘太平道’的谣言,实在是骇人听闻。”

面对司马荼如此义正言辞的回应,赵括内心只觉哭笑不得:能够把牟利徇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果然不是甚么一般角色。

“话说,英儿怎的恁久都没有出来见我?”鄂炳还也往后堂方向看了看,随后倏然嗔道:“张一那小子,要是敢对我女儿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定饶不了他!”话毕,他便站了起来,作势离座前往后堂一探究竟。

赵括阻拦不及,又让司马荼盯着身体,不敢妄动,以防露出甚破绽。那位杵在门帘前的少年剑客,见来者是那位对自己敬重有加的鄂炳还,也借机故意摆起架子,说后堂是药房重地,闲人不可擅闯。

鄂炳还见这厮如此忠于自己的主人,面对高官重兵在前依旧泰然自若,自然对他愈加敬佩,便回道:“鄂某是张家人的亲戚,可从来不是什么‘闲人’!”

“锵!”那少年顿时便借着拇指,将怀中长剑拨出少许,随后倚在门框上,充满敌意地怒视着对方。那眼神像是在说:“若是你敢踏过去一步,非死即伤!”吓得鄂炳还往后退了半步。

鄂炳还身后的兵士见这阵仗,旋即纷纷拔剑抽刀,准备一涌而上将那少年剑客擒住。只是在下一刻,门帘便被人从里头掀开,方才阻止一场闹剧的发生。

该是这兵器抽击之声在这治病救人的地方太过凛冽,让这数天以来,几乎一直呆在后堂配药熬药的张一耐不住阻挠,终于是走了出来。只见他面目暗沉,眼眶黝黑干燥,须发散乱不堪,异常不修边幅。

张一见自己多年未见的叔父被吓得面青耳白,上去便慰问了二三句。令人没想到的是,鄂炳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那位少年剑客赞赏有加,讲道:“张一!你怎的运气这么好?能让我女儿喜欢,还结交了这么些好友?”

“鄂叔叔,您就别开玩笑了……”张一此次出来,并不是为了聊家常,“鄂叔叔,求求您,替我们在皇上面前求求情,再让治瘟的时间宽限几天!张一在这里,给您下跪了!”

鄂炳还见状,也连连请他起来,说是知道他们这些医者皆是父母心,便同意亲自写信让最亲密的心腹送到圣上面前。话语之后,鄂炳还便急匆匆地跑进后堂找女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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