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双飞的房间,隔了两个门的位置,便是薛凌风住的地方。
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城镇,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烛光,灯笼,陆续亮了起来。而这间房还是一片漆黑。
不过,只是没有点灯。
薛凌风坐在桌边,一手搁在桌子上,安静的闭着眼。
他的面前跪着一个深黑色的身影,戴着青铜面具,头卑微的低着。
“他走了两条街,买了一点烤饼吃,路过唱戏摊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一会,但是没有停很久。镇子中心有一个杂耍的场子,他在那里看猴戏,还和耍猴的人说过话,整整一个下午都没再离开那里,太阳落山的时候,就回来这里了。”
……
……
“好,你下去吧。”
薛凌风一直闭着眼,过了很久才说话。刚一说完,一股血就顺着他的嘴角涌出来,他不动声色的抬起手擦掉,手里拿着的那块白帕上已经被血染得通红,几乎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黑色的身影接到命令后,飞快的跃进窗外月光照耀着的树林,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又重归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双飞按照车夫留下的口谕,一直在房间里等他的主人。
夜色越黑暗,就越显出这个城镇的灯火通明,热闹喧嚣。商贩和人流甚至比白天还要多。
而蟠龙山庄的夜晚,总是那么安静,只有晚虫低声的鸣叫,再晚一点,连虫鸣都会消失。
双飞坐在窗边,遥遥看着窗外的灯火,多少人也像他这样,虽生在人世,却孤独在红尘之外。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是送晚膳进来的店小二。
双飞跳下窗台,走过去打开门,店小二招呼着店里的伙计,手脚麻利的把预定的饭菜都送了进来,还摆好了两副碗筷。
双飞垂手站在一边,既然有两副碗筷,那主人的意思是会过来和他一起吃饭吧。
他的手伤还未痊愈,到现在也没法练习拿筷子,每次都是由薛凌风喂他。不知道怎么的,他这几天觉得身体好像感觉轻松了一些,胃口也好了一些,不像以前那么无力,那些在他身体里流窜的毒素,仿佛被什么牵制住了,虽然还是时不时的发作,但是已不再如曾经那么频繁。
双飞看着满桌子的菜,安静的坐下来,默默的等着他的主人。
直到饭菜要凉的时候,薛凌风终于过来了。
“主人。”
双飞看见薛凌风进来,连忙起身要过去行礼,薛凌风止住他,让他继续坐着。
双飞抬头看了一眼他的主人,他觉得主人的脸色今晚好像很苍白,可他又不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凌风也走过去坐下,他用手试试了碗边,“冷了,去换热的来吧。”
双飞刚要站起来去找伙计,薛凌风又把他拉回来:“算了,就这样。你能吃吧?”
他的伤势,已不能容许他在这里强撑太久。
双飞点点头,虽然这饭菜比不上蟠龙山庄的美味佳肴,但是即使冷了也是极品啊。
薛凌风见他点头,便拿起他的筷子和碗,夹起东西就往他嘴里送。
双飞张开口,咽了下去,他和薛凌风面对面坐着,凭着他对他这么多年的了解,他觉得他的主人今晚真的不对劲。他能感觉到,薛凌风拿筷子的时候,手在不易察觉的轻抖。
“主人,我可以自己来了。”
双飞在吃完嘴里的东西,薛凌风还没送下一样菜进来的空挡,连忙开口。他的主人一直只是在喂他吃,而自己一口也没有动过。
薛凌风看了一眼他的影卫还被层层裹住的手,仍是冷冷道:“张嘴。”
两人便又都沉默下去,一个喂,一个吃,明明是很亲密的行为,在他们两个之间却只突显压抑和沉闷。
“下午你干什么了?”
薛凌风往双飞的嘴里填了一口饭,他其实已经从影卫那里完全知道这个人下午的整个行踪了,他只是也觉得闷,随便问问而已。
“我花七文钱买了两个烤饼,然后看到一个戏摊,便在那里看戏……”
双飞猛地想起来,他忘记把剩下的钱还给主人了。
“然后呢?”
听语气似乎没动怒,幸好他的主人没有计较他的疏忽,也没有怪他多花了钱。
“然后,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主人。”
薛凌风的动作停下来,他抬眼看着他的影卫,对方仍是那么谦卑的样子,恭顺的垂着眼,并没有看他。
“是吗?看的什么戏?”
薛凌风重新不露痕迹的夹起一块牛蒡肉,放进他影卫的嘴里。
他的影卫半天没说话。
他没有办法继续这个谎言,因为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看过戏,更加无法编出一个什么戏名来。即使他能随便说出一个,薛凌风更加详细的问题也会拆穿他的谎言。
薛凌风见他的影卫一直不出声了,便又给他喂了一口饭:“再说,你今天下午干什么了?”
双飞飞快的抬头看了薛凌风一眼,仍是说道:“我花七文钱买了两个烤饼,然后看到一个戏摊,便在那里看戏。”
“你整个下午就只看了戏,对吗?”
双飞沉默了一会,最终点点头。
薛凌风看他这样,放下碗,一手抵住头,闭上眼睛,被他一直强行压着的伤势,几乎瞬间就要冲破出来,血腥味不停涌上他的喉咙。
过了一会,他再次睁开眼,盯着他的影卫:“你再说一次,你下午干什么了?”
有什么好骗他的?只不过是看耍猴了,有什么值得骗他的?!
事已至此,傻子也能知道薛凌风是什么意思了。
双飞低着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跪在薛凌风脚边,仍是说道:“主人,我花七文钱买了两个烤饼,然后看到一个戏摊,便在那里看戏。然后,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他不想说,他看见一只小猴子,很像很像七七,他一直看着它表演各种动作,古灵精怪,就好像七七又活了过来,而他们又重新回到过去的时光。
看来,他的影卫,这次是要和他对抗到底了。
薛凌风半天没动,忽然冷笑了几声,转过身,背对着双飞打了一个响指。
五个黑衣的影卫立刻从窗外跃进来,跪在薛凌风脚边。
薛凌风冷声道:“刚才是谁跟我汇报他的行踪的?”
“是我,主人。”其中一个影卫向前跪了一步,把头压得更低。
薛凌风抬手抽出这个影卫背在背上的佩剑,直指他的喉咙:“是你?你居然敢骗我,谎报他的行踪?你知不知道骗我就得死!”
他这辈子,就恨的就是被骗,最恨的就是说好会回来的人,却再也没有回到他身边了。
双飞在薛凌风的身后睁大了眼睛,他只以为薛凌风会惩罚他说谎,或者把他杀了,却没有想到他的主人会这样。
“主人,属下没有说谎。”
“不,你说谎了。”
……
“是。”
主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已被剑尖戳中喉咙的影卫,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主人要他死,他就去死。他们只是一件工具罢了。
“主人,对不起,是我说谎了,请惩罚我。”
双飞见此,急忙跪行几步,靠到薛凌风身边,他此生可以为别人而死,却不愿意看到有人因他而死。
因为影卫不能擅自碰主人,所以他无法去挡住薛凌风握剑的手,只能不停的磕头认错。
有些话,有些事,真的不想说。因为一说出口,那些被克制的感情就会控制不住。
曾经的往事,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想流泪,都想问一句:“为什么。”
“我,我下午去看耍猴了。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猴子,后来……然后死了……主人,对不起,请主人惩罚。”
为什么你不爱我了?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我不配再爱你,而最残酷的事情,是我已不在你的记忆里。
薛凌风一动不动的站着,血又涌出来,开始是一滴一滴的,很快便是成股的,顺着他的下巴,染到他的衣服上。
这是使逆行经脉,强行一战的结果。
所谓魔功,就是有很多可以在关键时刻,重创对手,同时更深的伤害到自己的招术。
双飞跪在他身后,自然看不到这些,仍是不断的磕头认错。
过了好久,薛凌风才低声说道:“还敢再骗我吗?”
“属下不敢。”
这话,是双飞和那个影卫一起说的。
薛凌风丢掉手里的剑,头也不回的走出屋子。影卫们在主人离开之后,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双飞一直跪在地上,脑子里一团麻。他的主人几下就把他准备死抗过去的事情掏出来了,薛凌风总是能最快的抓住对方的软肋,然后轻而易举击垮他们。可他真的不愿意说,不想对着那张冷漠的脸,说那些一起经历的岁月。
薛凌风一回屋便倒在床上。
今晚会是最痛苦难熬的一夜。除了硬抗,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到他。
他默默忍着,很快就一身汗。经脉逆行后,开始发作的痛苦,就好像被大力绑起来,再被人人一寸一寸的敲碎骨头。
而他的影卫骗他的事情,让他那么彻底的愤怒,简直是给他的伤势雪上加霜。
或许,更让他没法忍受的,是被骗时那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