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蔷薇飞行日记

“Hon!你还好吗?”我觉得最近被问过太多次这个问题了,还有我的答案,也有些过于公式化了,但那却是唯一的答案:

“嗯,没事。”我醒过来的时候,还坐在那张观景台的椅子里,四周已经恢复了电力。观景台暗淡舒适的灯光并不会喧宾夺主,但妳挑染的金发好像把身边的光都吸了过去似的,只要稍微动一下,就闪烁出魅惑的金光。

“真的好快。”我站起来看了一下表,应该是没到三十分钟:“还顺利吗?”

“嗯。”妳两边的嘴角都向上翘着,这种让人心动的甜笑净化了所有的黑暗和谎言。

“Hon,既然还算顺利,”我知道并不是这样,但为了安慰一下妳,我还是尝试了一下:“我们不在这里欣赏一下夜景吗?”

“Hon,”妳指了指还戴着的雷朋墨镜,抿着嘴说:“外面所谓夜景就只是大片大片的商业或住宅或毫无意义的灯光,而且我晚上看强光会不舒服的。”

白天也会不舒服的吧,我心想,而且不是妳要我在这里等的吗?呃……算了,这都已经不是重点了,这一刻我应该要试着把妳的心情变好一些:“那,现在才七点多,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好啊。”妳继续墨镜下的甜笑,挽起我的手说:“Hon,刚好前些日子有朋友介绍了附近的一间很不错的餐厅,我们去试试。”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嗯,走吧。”我没有多想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因为,朋友,就应该是这种时候出现的代名词吧。况且,我们各自跟对方的朋友几乎都没有什么交集。

出了电视塔,我们叫了辆计程车,沿着久屋大通北行线一直往北走,经过五个街口,拐进一条在晚上也还很繁华的内街,又过了三个街口,几乎就要到下个地铁站的时候,停在了一座十几二十层,刚好比周围的大厦高一些但又肯定不算太高的大厦外。下车走进大厦,里面都是好像很有特色的食店和具乐部会所,有的连英文名字都没有,似乎是比较本地向的娱乐场所。妳拖着我走进电梯,按下顶楼21的按钮,按钮旁的小名牌上刻着:RoseClub(蔷薇会所)。

电梯一开门,就是会所的接待柜台,暗红色的主调,登记柜位处有两盏古典风的黄铜座灯,发出明亮但不刺眼的白光,刚好可以看清台面的范围和电脑荧幕。

“两位客人,请问有预约吗?”妳拖着我走到柜台,穿着深色西装白衬衫,打着红色领带的中年男职员微笑地问道。

“没有的。”妳微笑着答道:“会员介绍。”

“好的。”男职员熟练地应对着:“那请问您方便我们认证一下吗?”

“没问题。”妳说完抬起左手,伸到台面上方。那位男职员从台面下拿出一部当年来说非常有未来感的小型扫描器,在妳一直戴在左手小指的那个看似没有任何图案的银色小介指上扫了一下。

“麻烦您了。”男职员一边收起扫描器,一边看向台边那部小型电脑的荧幕,大概两三秒后又望向妳笑着说:“您好,KW女士,欢迎再次光临本会所。请问您今天是要用餐呢?还是品酒?”

“晚餐。”妳简洁地答道。

“明白。那您们需要把大衣寄存一下吗?”

“嗯,好的。”具乐部的门口已经温暖如春,妳放心地把大衣和围巾都寄存在了衣帽间。我也把大衣存了进去。这才发现妳马甲里是长袖宽松的丝质衬衣,衬衣虽然是低领,也只是最低程度的性感,还有妳幼细银项链的链坠,是一只通体黑金两眼镶钻的四脚蛇。

“两位客人,请这边。”一切安顿妥当后,男职员便带我们走进了左手边的餐厅,安排我们在窗边一张双人桌坐下,就着更亮一些的灯光,我见到原来妳的马甲右肩上,有一朵浮印的花,好像是一枝十三太保。而里面的衬衫,隐约也有花的图案,但看不清楚。窗外远方的黑暗之中,应该能看到平安夜名古屋城的烟花表演。

虽然会所应该是占了整个顶层,但餐厅的面积还是大的有点匪夷所思。整个餐厅应该是改装了三面墙的弧形落地玻璃,沿着窗边都是双人桌。双人桌的内围,是隔开了舒适距离,地台又比双人桌更高一些的四人桌,每张四人桌地板范围,被设计成叶子的形状,承托着四人桌。而四人桌的再内围,是再高一些的设计成蔷薇花瓣的隔间。隔间的墙壁是单面反光的深红色玻璃,每个隔间和下层的四人桌和再下层的双人桌之间的楼梯和走廊,都刚好螺旋式地错开,不会一有什么动静就马上被邻桌看到。满足了有点君子之间自欺欺人的私密感。

我们点了餐牌上推荐的蔷薇二人餐,白色的盘边是六芒黑色的小蔷薇,叉子勺子也设计成一枝平面的蔷薇和枝条,酒杯是一朵立体的深红半透明玫瑰,菜式里也有恰到好处玫瑰花瓣。这一切,虽然紧贴了会所的主旨,但如果再加上整个餐厅的设计,还有空气中可能弥漫着的蔷薇分子,不知道会长是不是也叫作一色玫瑰,或者高山蔷薇之类的……啊,这个地方,绝对有让人魔障的能力。

进食的时候,我们很少说话,我喝著有玫瑰轻香的红酒,想起了几年之后的那套我非常喜欢的日剧《没有蔷薇的花店》,结子的微笑,让我想起妳的嘴角和我见犹怜的无名哀伤,一种细水长流、绵绵不绝的酸楚。这个世界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好像是在替世人受苦,且等待解脱的小确幸。这种人一哭,很多人都会跟着哭;一笑,很多人都会流出幸福的眼泪。

很多年后,结子突然带着永远不会被普通人知道的秘密,离我们而去,很多人都讶异不解,但也只能无奈地把《没有蔷薇的花店》里所有的谎言、误会、秘密和伤痛,深深埋藏在记忆之中。

……

……

面对谎言,很多人的态度其实是暧昧不清的。最基本的,如果我们在谎言中被美化了的话,例如子女说父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父母都会高兴得不要不要的。但反之则肯定会面色变得很难看。另外,如果谎言会为人带来得益的话,那自然也是不会轻易被排斥的,即使对不太认识的人有那么一丢丢无伤大雅的伤害,只要不愧对那些被牺牲的人,慌言的价值也就被认可了。

我并不介意妳的谎言,因为我自然会将它们的伤害转移到我心灵最麻木的地方。况且,妳说过不会对我说谎,因为会把谎言带到坟墓里。不知道的话,就没有伤害。这也是我对妳的信念和绝不怀疑的地方。

但是,谎言还是会代替很多不应该存在的真相,存在下去。

在我这次回来的时候,逻辑上来说,所有之前的谎言都应该已经进了坟墓,所以对往生者也就没有了意义。除非,我现在还算是某种存在。

“Hon,我们读经济金融的,毕业之后,除了去银行保险什么的之外,很多都会去搞投资融资,当然,也可能是在银行之下的相关部门。”我试着把我将来的一些故事在这个未来的过去,跟妳分享一下。

“嗯,Hon,”妳向我笑了笑说:“你忘了其实我们是同学的吗?”

“咳……”如果妳不提醒我的话,我就真的忘了:“怎么会。我这么说就是因为妳选择的行业跟我们的本科真的有很大分别,所谓隔行如隔山,妳干得这么出色,人力资源那边的同学可就惨了。”

“怎么会。”妳有点得意地喝了口据说也是由某种玫瑰酿制的白酒,说:“其实人力资源也是管理资源,钱是人去赚的,就要有人去管赚钱的人。不管好人,谁去赚钱?”

“嗯,”无可否认,道理是这样的:“当然,道理是这样的。但如果我们到银行或搞投资的话,就只会想着自己眼前的工作,只会想如何去赚钱,去管理钱。我们自己,恐怕就要靠妳们了。”

“唔……”妳想了想说:“严格来讲,你们还是要靠你们,除非你们出现了问题,那个时候,就到我们出场了。”

“那,”我也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现在是什么资源出了问题吗?是需要妳出场了吗?”

“嗯……”妳摇着酒杯,不是那种专业的转着完美的圆圈的那种,何况,白酒是甚少需要摇的,妳只是那种在思考的时候,稍微促进一下血液循环的那种无意识的小动作的摇。摇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其实,我也只在第一次见工的时候去过强尼的公司,还是在上大学之前的暑假,丹介绍的。丹之前跟强尼合作一次,说如果我小心点的话,应该可以从强尼那里学到很多别的地方学不到的东西。所以,我就初生之犊不怕虎地小心地去面试了。跟强尼谈了五分钟,然后就入职了,职位就是人事顾问。

当时强尼的公司占了大厦的两整层,被分隔成不同的区域和部门,也看不出有多少人。我的位子就在一间大办公室的其中一张桌子,也没有隔板,就一部公司发的手提电脑和手机。每天就是等上边派项目去做。

那个时候刚好是金融风暴过后,项目多得不得了。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去一些中型的贸易,批发零售,物流,甚至保险金融之类的公司,总之是不太需要专业资格,只需要经验累积的行业和工种。这种机构里,无论是上司还是下属,有些小聪明或运气的,就自以为是,无能的就得过且过、担心被取代,要不就妒贤忌能、勾心斗角。总之,当个人价值被贬到最低的时候,这种人的存在对公司就会造成负担,任何层次的人都会被取代。

一开始我每次收到项目的时候,公司都会派一个搭挡给我,其中一个合作的比较多的,叫Kelvin,他非常重视正名,例如第一次见的客人,就一定要报公司全名和项目全名的人事顾问头衔,不能简单说是公司派来的顾问之类。还要用双手递上卡片,问清楚对方公司的情况。其实,我们就是去帮这些公司重组的,他们的问题我们比他们更清楚。不过,Kelvin总是说,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工作,别人就更不会尊重……”

我点了点头,脑海中闪过好多年后的一部电影《Upintheair》,中文译作《型男飞行日志》或者航港的《寡佬飞行日记》,无论哪个译名,都是一如既往地狗屁不通,除了男主角是型男,角色是寡佬的佐治古鲁尼之外。

这部电影,就好像是以妳为蓝本改编的一样,佐治克鲁尼就是妳成长后的化身,当然,说刚出道的妳是安娜坎绰克也可以。故事说的就是佐治哥和安娜妹不停地飞来飞去,到各地去为不同的公司重组裁员,而被裁掉的人,当然也各自有不同的辛酸故事。裁掉这些辛酸的人的时候,看似已入化境的佐治哥就会尽量去了解这些人的背景,就算不能在实际上帮到这些人,也尽量不去再刺激这些人,让这些人对人生和自己都保持一些希望和自信。反而,充满干劲的新人安娜妹,只是视这些项目为自己晋升的业绩,凡事都以如何最佳化裁员计划为大前提,认为被裁的人都是应该自我检讨的冗员。直到,某个被裁的大叔把自己扔出了窗户。可惜的是,故事的核心最后集中在佐治哥凄凉失败的无根人生上,而人力顾问公司的生意则随着视频高科技的发展,而变得更有效率和无情。

“那,”佐治哥的故事一闪而过,我还是要继续我和妳的故事:“我怎么觉得,妳们那行好像也不太需要什么专业资格,而那个Kelvin怎么也好像很担心被取代似的?”

“嗯,一开始也确实是,就是要脸皮厚一些,同理心少一些吧。”妳笑了笑说:“不过后来,项目就给得越来越复杂,搭档也变得更频密,最后甚至是强尼亲自出马。”

“怎么个复杂法?裁员……呃,好吧……也是行行有本难谂的经吧。”我自圆了一下自说,脑补了一些安排人当替死鬼、洗个小钱、裁个要生要死的孕妇、被建筑公司的地盘工人包围、甚至还有被裁掉的过气黑道兄弟来寻仇之类的画面。无厘头到自己都差点笑了出来。

“可能也不算太复杂吧,也就是安排人当替死鬼、洗个钱、裁个要生要死的绝症病患、被工厂的工人围堵、被有点黑道关系的烂人寻个仇之类的……”妳说完耸了耸肩,喝了口酒。

“啊?……”我有点彻底无语了,只能把剩下的小半杯红酒一口气喝完。

“开玩笑的,Hon,哈哈……”妳有点不像开玩笑地笑了笑,然后平静地说:“不过,强尼最后叫我做的项目,是从一间新兴的科技公司挖角,挖了一整队人。后来我发现,那间公司是我家人有份的,而被挖角的那队人去的那间公司,是强尼在背后的。那个项目算是我在强尼那里上的最后一堂课吧,之后我就跟他分道扬镳了。想休息一下,就来了这里。偶尔接个简单的工作。”

“那妳家人知道吗?”我不由自住地问。

“丹哥哥倒是没怪我,不过我家人有点放不下。”妳抿了抿嘴:“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或者不解释才会逐渐清楚吧。”

“那强尼这次想怎样?”我预感是有些关联的,要不然早应该一刀两断了。

“嗯,是有些关系的。不过,不用理他。”妳这样说,算是解决了一半了吧,不管好看不好看。但如果在塔中的梦境是现实的一部份的话,那剩下一半没有解决的,绝对不是可以置之不理的。

“Hon,我们去跳舞吧!嘻嘻……”不过不失的二人餐早已没人动了,妳突然抓住我的手,一边笑着,一边已经站了起来。

“嗯……哦……好吧……”我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刹时间开始与之前的碎片接轨,渐渐拼出一幅熟悉的画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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