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勾了勾唇,只回应裴云归一声冷笑。
裴云归没有在说话,但心中还是为顾凛和乾帝感到冤屈。
虽然顾凛性子是诡异难测了些,但能从小将步步升到从一品的位置,靠的可不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成了的。而是实打实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
过往几年,他将战线推到了边境十余里开外,顾家军为边境的城池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近年边疆战事多,夷狄频繁来扰,乾帝将自己一双儿女均送入战场,才得以御敌,给中原营造了一个风调雨顺的环境。
商帮此行,实属妖言惑众。
如此想着,裴云归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辞行前几日,乾帝召集顾凛等人在金銮殿中议事时所提及的那首童谣。
——月将升,日将倾,某月金虎,龙抬头。
指向意十分明显,言语中的狂妄也尽数流露。
这首童谣,和商帮有什么关系吗?
或者换句话说,商帮背后的势力,与当时入侵京都的黑隼军属同一批吗?
裴云归蹙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绪很对。
如此再抬头一看大厅中侃侃而谈的人,和那些普通百姓脸上被激起的兴奋之情,心中不免战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方才自己听到的言语如此奇怪了。
那人颠倒黑白的鼓吹之言,目的并非为百姓着想,而在调动情绪,奴役思维。
这哪是什么商帮,这分明就是邪教!
人群之中突然一片轰然,不知那人又说了什么,百姓纷纷面红耳赤地从口袋中掏出银钱铜板,脆响响放入商帮的钱袋子中。
之前引裴云归一行人入厅的男人,正笑眯眯地举着满满当当的袋子,游走在人群之中,收取银钱。
每有一锭银子落入袋子中,他的笑意便更浓郁一分。
袋子被举到了裴云归眼前。
她愣了一瞬,方才想通后,再看商帮之中的人,只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那男人却无太多耐心,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啧声道:愣着干什么,钱呢?
要钱干什么?她身上没带一个铜板。
裴云归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低声说:我没钱。
你没钱?!男人瞬间拔高了音调,笑成弥勒佛的脸瞬间阴沉下去,没钱你来我们尤县商帮干什么,找打吗!
裴云归双手一摊,颇为无奈。
我来贵帮是为作工挣钱,不是来送钱的。
男人眼瞧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弱弱小小的女子还敢顶自己的嘴,神色当即便冷了下去,他将钱袋子扔给了旁边的伙计,阴冷道:谁给你的胆子敢顶撞我,知道我是谁吗?
裴云归认真地摇了摇头。
抱歉,她还真不知道。
男人火气上来,伸手就去扯裴云归头发,动作娴熟无比,一看就不知道这套招式用了多少次,只是手到半路,却被另一股大力截住。
大人,动手动脚的多伤和气,您一个男的对内子下手,就更胜之不武了。顾凛悠然道。
男人脸憋成了猪肝色,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发现那手好像被焊死一般,无论如何使劲都动不了。
他双目一缩,心中微沉。
这人恐是个练家子。
只是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功夫却毫不认输。
周围凑了那么多双看热闹的眼睛,他在气势上不能丢了商帮的脸。
怎么,你想和老子打一架?
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顾凛松了力道,从衣袖中掏出两锭银子,送到男人跟前
,我与内子千里而来,是为挣钱,不是为同大人起冲突的,这些银子您收好,算是我代替内子赔不是。
男人冷笑一声,手上却丝毫不落,接下了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眼神才稍有缓和。
他瞪了一眼裴云归,恶狠狠道:要是还有下次,老子叫几个爷们弄死你。
裴云归心中冷笑,再抬头一看男人的背影,已经是在看死人了。
她不想在外面惹是非,遇到事情能低调便低调。
但那人言行之中的冒犯,已经不是一个忍字可以轻飘飘地盖过的。
裴云归隐藏在袖中的手猛的攥紧,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等到所有的事情解决完毕,她再来找那人算账。
只是在光线阴暗处,她没注意到旁边之人的变化。
顾凛的眸色也蓦地冷了下来,眼底一片幽深,凝成了一股又一股噬人的漩涡。
等到所有人散去,已至深夜。
裴云归和顾凛混在人潮之中,回到了最初待的那间小房子。
等将裴云归安顿好,顾凛才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外面探路。
是要离开了吗?裴云归问道。
他们来尤县的目的本不就是商帮,自然不能在这里耗太多时间。
商帮只是一个为叛/党谋逆而捞钱的地方,其间并未藏有玄机,真正的有价值的东西,应当都在县令身上。
裴云归点头,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便自觉待在房中。
顾凛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裴云归便和其他几个侍卫熄了灯,静静等待。
过了片刻,顾凛推门而入,手里多了两套衣服。
看样式,正是那男人身上所穿的衣服。
顾凛将其中一件递给了裴云归,道:外面的人都已入睡,现下正是脱身的好时机,赶紧将衣服换上,我们今夜就走。
裴云归接过,痛快地将衣服套在了外面,又将发髻散开,挽了一个男人的头。
顾凛一边套衣服,一边对几个侍卫道:方才我出门探路时,发现距此物西南靠后处有两条密道,无人值守,你们先待在此处,寻一个时机将密道堵住。
密道是商帮留给自己脱身的底牌。
先将这张底牌销毁,也方便自己日后的捉捕。
是!侍卫领命。
顾凛已经将衣服换好,又吩咐道:莫要暴露身份,保持联系,商帮之内出现任何异动,均传书给我。
是。
属下领命!
侍卫各个神色肃穆,眼中充满了斗志。
这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事情吩咐得差不多,顾凛便带着裴云归离去。
商帮不大,线路也简单,只是不同的路口和围栏中都有人把守,显然是将其中的百姓当做犯人一般囚禁在里面。
深夜之中,顾凛穿梭于纵横的小路之上,却显得游刃有余,裴云归放心大胆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两个路口,便到了一处人眼较为稀少的地境。
房屋渐空,只孤零零立着一间屋舍。
空气中逐渐传来一些滂臭的气味,裴云归缩了缩鼻子,将脑袋整个藏在了顾凛宽阔的肩膀后面,好似这样就能挡住那些气味。
顾凛解释道:旁边是一家猪舍。
心中却对裴云归往自己身后藏的做法感到十分受用,脸上浮现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雀跃之情。
裴云归往旁边望去,路边确实围了一个小院子,估计气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过了片刻,又听
那院子中传来几声呜咽。
不像猪的叫声,更类似于人声。
裴云归心中一抖,扯了扯顾凛的袖子,紧张地看向猪舍,压低声音道:将军,那边不会有人在喂猪吧?
这么晚了,谁那么勤快,深夜养猪?
不过管他养猪不养猪,只要别注意到了他们就行!
顾凛笑道:无碍,许是大人与猪正玩到了兴头上,发出几声也无可厚非。
裴云归:???
什么鬼?
谁玩,和谁玩呢?
云归若是好奇,不妨亲自去看看。顾凛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声音温柔得出奇,只是别打搅了大人的兴致。
裴云归脑门一抽,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反应过来,强笑道:不……不用了。
她大概知道顾凛是什么意思了。
为了不让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冲击,裴云归决定不淌这趟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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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打晕了守在墙根前的小厮,顾凛直接揽着裴云归的腰,飞身出去。
感受到了顾凛武力值的加持,裴云归浑身上下就一个爽字。
从商帮内部逃出来,简直比出入顾府的后花园还要轻松!
两人出了商帮,便直接来到了尤县大街之上。
而真正目睹了尤县大街的情形后,裴云归才明白,什么叫地狱。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这种臭味混杂着酸涩,像是被搁置了许久的剩菜剩饭所发出的腐烂味道。
此处还是一条比较空旷的小巷,暂时看不到人烟,气味也并不浓厚。
直到两人上了主街,周围的气味稠密得仿佛要将人淹没。
而这些气味的源头……
裴云归环视了一下周围。
均是来自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呕吐物。
尽管已经到了晚上,路旁还是存留着三三两两的行人。
他们多数面色蜡黄,神请恍惚,捂着肚子,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裴云归皱眉,担忧地抬头往了一眼顾凛,究竟是什么瘟疫,能将他们折磨成这样?
在来之前,她以为的瘟疫应当是发病之人出现风寒一般的症状。
可街上这些人……情况远比想象的要更加严重。
顾凛脸色难的沉凝,只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