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溶洞里,苔藓散发着熹微的光。
头顶传来士兵的乱哄哄的叫喊声,似乎有人已经发现了这个深洞,然而短时间内却缺少绳索等工具,没法下来看个究竟。
半神阿尔贝托背靠着被腐蚀的洞壁,灵性已经完全瓦解,且被毒素彻底麻痹了灵体,无法调动起一丝一毫的能力来,只能面色灰白地低垂头颅,摆出任人宰割的无力姿态。
“隐秘之弦阁下。”拉苏尔笑眯眯地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阿尔贝托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声音枯槁:“你杀了我吧。”
“我们也不是非杀你不可。”拉苏尔说道,“只要你按我们的要求,写信给沃尔夫家族……”
“你杀了我吧。”阿尔贝托打断他道。
“没关系。”阿格里庇娜阴冷地道,“就算你想死,我也能让你求死不能。”
“你杀了我吧。”阿尔贝托沉默半晌,再次开启了复读机模式。
当然,这其实并不是复读机,而是被俘后的反审问技巧。除了这句话外,他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以防止被通过闲聊来意外泄露情报。
“你这样没用的。找个心灵能力者,就能把你的脑子从里面全部翻出来。”阿斯克说道,“还不如坦诚相告,也好走得痛快一点,如何?”
阿尔贝托的脸色更苍白了,无言片刻,最后说道:
“你杀了我吧。”
“按照之前所约定的。”阿斯克转过身来,对拉苏尔和阿格里庇娜说道,“两瓶魔药,以及这把龙骨剑归我所有,并且我的团队成员要问这位几个问题。”
“问完之后,我们就会离开。这位半神阁下的最终下场,我们苍青之剑不再关心。”
“可以。”拉苏尔笑着应下。阿格里庇娜则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苍青之剑的姑娘们,沿着鼠群啃噬出来的通道进入了溶洞,目光落在狼狈的阿尔贝托身上。
团长居然和这些人真的击败俘虏了半神……好吧,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毕竟是团长嘛。
埃莉诺快步走上前来,眼神盯住了阿尔贝托,表情压抑阴沉得仿佛厚重的乌云:
就是这个人,率领军队入侵了巴伐利亚公国。
他唆使污秽之主掀起鼠灾和瘟疫,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村庄废弃,城镇坍圮,连胡德也死于非命。
他带来刀兵之灾,将公国南部拖入无情的战火里,用火炮血洗了整个因斯布鲁克城,一夜之间摧毁了无数家庭。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没有了母亲。
“为什么……”埃莉诺攥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
“你杀了我吧。”阿尔贝托机械地回答道,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他抬起头来,愕然认出了这位魏斯巴赫家族的大小姐。
原来是你啊……如果死在宿敌家族的仇人手里,也算是我的报应了。
“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埃莉诺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质问他道,“巴伐利亚公国,在狮子亨利公爵的时代,不是曾经归属于你们沃尔夫家族的统治吗?”
“而如今的你们,身为皇帝册封的领主贵族,却主动发起叛乱,掀起战争,要毁灭你们曾经发誓要保护的子民的后代!成千上万无辜的法兰克平民,在这场可鄙的、卑劣的、毫无荣誉可言的战争中失去生命,尸骨堆在路边被野兽啃食,像牲畜一样,死得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
“你们究竟把人命当成了什么啊!”她将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回答我啊,混蛋!”
“是战争游戏的数字?棋盘上的棋子?还是通往铁王座下血迹斑斑的阶石?!几个公国之间的互相征伐,数以万计的伤残和死亡,以及无穷无尽的平民的血泪、悲痛和苦难,就因为你们这种人的,肮脏的玉望和野心……”
她按剑的指节用力得发白,音量渐高,声色俱厉,脸部肌肉愤怒得几乎痉挛起来。诺菈不安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忽然听见面前的阿尔贝托,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
“所以,年轻的小天鹅,埃莉诺小姐,你还没有明白这场内战的本质吗?”
他的目光挑衅般抬起,眼神带着讥刺的意味,用怜悯般的口气说道:
“数以万计的伤亡就吓到你了?亲爱的魏斯巴赫小姐啊,你只不过是往通向地狱的大门里匆匆瞥了一眼,就丧失了全部的勇气、意志与决心,厉声斥责是我们迎来了地狱。”
“可是那即将真正推开地狱之门的人,那即将手持放牧的权柄,并将你们如羊群般无情驱赶进地狱的人,那位高高在上,满怀壮志雄心的伟大之人,你可敢站在他的面前说出哪怕一句,和你刚才所说的同样的话语?”
“你不要扯开话题。”埃莉诺咬紧牙关。
“不明白话题背后含义的是你。”阿尔贝托闭上眼睛,嗤笑起来,“你以为没有这场内战,那些死去的法兰克人就能活下来了吗?讽刺到可笑的是,在接下来那位至尊亲征意大利加的战役里,这个死亡的数字会乘以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你见过机枪和火箭炮,声称我们用它们杀害了大量法兰克人。可是你见过白磷弹吗?见过温压弹吗?都没见过,那战术核弹总该知道吧?在教廷面前,你所见过的机枪和火箭炮什么都不是,就像手持木剑的孩子,对上全副武装的佣兵般。可怜的小姑娘,你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确实,我们掀起了战争,但却完全不是为了你声称的‘玉望和野心’,而是出于极大的恐惧。内战的确残酷且卑劣,但比起自不量力地,会导致亡国灭种的全面战争而言,已经足够温情脉脉了。”
他低低地冷笑了声,带着莫大的蔑视和鄙夷的口气,继续说道:
“如果我们能赢得这场内战,那么即便承担不道德的骂名,至少我们能阻止整个帝国坠入地狱。然而……我们失败了。所以我只能先行一步,提前支付我应付的代价。”
“至于你,年轻的魏斯巴赫小姐,还有你们身边这些抱着不切实际的和平幻想的同伴们……”阿尔贝托抬起目光,瞳孔缓慢地失去了焦距。
“等你们有一天,体会到我们所恐惧着的真正的绝望,再带着愤恨、不甘和懊悔下地狱去吧。我会在地狱深处……等着嘲笑你们的。”
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垂落下来,仿佛已经脱去了全身的力气般。被毒素麻痹后的身体已经无力为继,迫使他陷入某种机体自我保护的昏迷中去。
埃莉诺站在原地,神情怔怔,良久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