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凉。顾湘起身去看驿馆墙角处的几簇野菊,远远就见崔娘子隔着大门,郑重其事地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神色竟似略有一点虔诚的意思。“她真不像个恶人。”可恶事却做了很多。自从与亲人团聚,崔娘子就半个字都不肯隐瞒了,她对赵素素,对秋丽,对所有人倾诉她这些年为那位夫人做的恶事。她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做了什么,说得再详细不过了。崔娘子说,午夜梦回,时常想起,不敢稍忘。她说,三年前,她忽然接到了传令,让她杀一个人。“那是个少年,也就二十多岁,我研究他研究了半月,分析他的行动规律,最后假装遇险,在他救我时给了他一刀,一刀毙命。”“临死之前,他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只是长叹了口气说,可惜他要失信了。”“我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他,夫人告诉我,说他是个叛徒,若不杀他,夫人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有可能白费,很多很多人的牺牲,也有可能浪费。”“所以那个少年就死了。”顾湘现在想起崔娘子招供时的表情,心情还会变坏。她到不是同情怜悯这个崔娘子,只是对那个崔娘子口中的夫人,忽然便升起无尽的杀意。“哎。”想她生在和平时代的普通毕业生,曾经做得最可怕的事,大概也不过是偷偷摸摸往别人门口贴了张大字报,上面画了几条讽刺漫画。对方出轨,花女朋友的钱假装富二代骗涉世未深的女学生,让顾湘知道了,连同几个知情人给他宣扬了宣扬。当然,这种贴大字报的行为不值得鼓励。不过当时顾湘做得还挺痛快的。那时候,做一点小小的坏事,也就很开心了。顾湘目送崔娘子被几个护卫押回院子里去,耳边还隐约能听见远处牛五郎的大嗓门。“对,我的那些金银珠宝都不要了,还有我那几匹马,你们通通给我卖了换成银钱,去给我出城买粮食去,有多少我要多少,能买到的都给我买回来……”秋丽翻了个白眼:“崔娘子说她犯了错,不知何时才能将功折罪,她特别羡慕牛五郎,牛五郎只犯了些许小错,但凡心存善念,对寿灵城有些许帮助,那点过错很容易便被抵消了,至少在自己心里能抵消掉……讷,牛五郎这会儿到是闻弦歌知雅意,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说到底还是人家崔娘子有手段。“是厉害。”樱桃吐出口气,满脸的羡慕,“据说牛五郎关到崔娘子隔壁的第三个晚上,崔娘子就能支使他半夜三更地去喂鸡喂鸭子,还给挑水烧水,做活做了大半宿,到第二天精神还十足,和前两天整日垂头丧气的模样完全不同。”“在之前两日,他一门心思要回家,天天吵嚷闹腾,到了第三天,却是说什么都不肯走了。我要有崔娘子的本事,我也乐意成亲。”秋丽一脑崩弹过去,捉住妹妹就拖走,回屋非好好教育她一顿不可。虽说似乎闹出了这么多乱子,顾湘却是长松了口气,这些粮食说起来其实也并不很多,毕竟是牛家一家,献出的粮食虽多,可供应全县城的百姓,节省着用,恐也用不了月余。但这一车车的粮食招摇而过,满城百姓亲眼所见,顾湘派出的人又陆陆续续从城外运粮食回来,每日多多少少的,到底是有,一众百姓亲眼见到粮食入库,这民心自然安定。第二日,顾湘才起身,秋丽就过来道:“赵家家主来了。”顾湘打了个呵欠:“让王知县去吧。”秋丽忙应了声,不禁笑道:“之前王知县去求爷爷,告奶奶,愣是没人搭理,如今这牛家的粮食一来,他们到都坐不住呢。”顾湘莞尔:“这等时候,多多益善。”“姓牛的那大白痴,真是——烧得慌!”寿灵县几户豪商之家,听着城内纷纷扬扬的传闻,心里都像有只猫在闹腾一般。尤其是赵家,赵家和牛家并为寿灵两大粮商,如今牛家做出这等大事,风头可是远盖过了赵家去。一个地方两家做同样的生意,想也知道肯定是竞争关系,彼此都分了一只眼睛盯着对方,谁也不敢懈怠半分。从牛家开始运粮,赵家一家五口就蹲在大门口扒着门往外看,赵老爹看着牛家老爷子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心里直骂娘,脸色铁青。背地里赵家这一家子,都把牛家上下骂了个狗血喷头。等那位公主亲手将那一封黄绸交给牛家,瞧着牛家那老家伙得意的表情,赵家一家子是又嫉又恨。赵老爹瞪着自家两个老实头儿子,恨恨道:“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去戏欢阁喝个酒?这么大年岁,整日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不知道出去玩么?连玩都不会玩,你们以后怎么顶门立户!”“他牛家有这么个好儿子当借口,说妥协就妥协,说献粮就献粮,谁也不能说他半句不是,舔犊情深,还能如何?可惜家里只有你们两个棒槌,一点用处都无。”赵大郎、赵二郎:“……”哎!老爹想必不记得,以前牛五郎闹得牛家鸡飞狗跳,见天被王知县顶着打的时候,他爹有多幸灾乐祸,又怎么在人家牛家主面前显摆自己儿子的!没两日,赵老爷低调地去拜见了一回王知县,赵家便也开粮仓,运粮食,客客气气地把一大批粮草送到县衙去。王知县是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来者不拒。顾湘也挺满意,并不吝于嘉奖,如今可不光寿灵县需要粮草,最近皇城司的消息断绝,老狗他们到是得了些消息,西北的情势不大好,听说西北那边的百姓已经感觉到危险,有门路的都开始准备逃兵灾。这些时日,顾湘每天除了忙着安定寿灵,其它时间都用在了钻研各地的情报上。顾湘已经许久没收到安国公的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