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在穿越此世,生活了也有两年光景,所见所闻间,除了乡下地界上,如她爹娘顾老实和姜氏这般的家庭,男子在外的一应事务,通常都不会告诉家中妻小的。身为男人,他们可以和青楼里的女子谈天说地,他们在精神上,从来都没想过和自己的妻子交流。大部分女人嫁了人,一辈子被拘在那么小小的一方天地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得像个不存在的人。多年媳妇熬成婆,一个熬字,说尽了多少心酸苦楚。顾湘到是不担心这些,她将来便是成亲,自己该做的事还是照样要做,事关性命,别的都不重要了。但赵瑛这样的身份地位,他这样的人物,坐在这样的帐子里,轻松自在同她说这些家国大事。顾湘一笑,不对,他也不是很轻松自在。帐内除了李生,还有赵瑛身边三位亲信,都是常跟在他身侧之人,只是平常这三位多站在各种角落,隐蔽之处,到很少直接厅堂落座。不要说顾湘,连秋丽都能猜出这位国公爷的小心思。他分明有些担忧,怕只有他一人时,顾湘会大大方方地拒绝他,所以刻意让手下人都在,他大概是觉得,人若是多一点,阿湘或许会考虑到他的面子,别拒绝得太快。顾湘不禁一笑,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整个人仿佛浮在云端,轻飘飘的,头稍稍有些晕眩,感觉却挺好。这点怕,分明就是在意,一个人如此自然地在意着她,尊重她,相信她,这个人相貌好,家世好,处处都讨她喜欢,怎么想,对安国公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顾湘从来都是个宽以待人的人,对朋友,对未来搭伙过日子的那个人,要求真得不算高,只要她不喜欢不讨厌,只要对方是个正经的好人,对她来说便已经很足够,赵瑛超出预期甚多。一念及此,她面上便露出一点笑意,轻声道:“国公爷,前日你的话,我听在心里了。”赵瑛手一僵,默默把资料扣在膝盖上,双手交叠,眼睛低垂,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得很。左右一众安国公的铁杆亲信们都愣愣呆坐一边,李生连忙起身,一手拽一个,另外那个拿眼神瞪了好几下,才把人瞪起来,通通给拖出门。虽说公子爷的热闹很好看,他也很想看,而且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就是留下来看热闹,也保准自家公子老老实实,一声都不敢吭。可做人不能只看眼前,还要看将来。李生觉得,万一看到自家公子被拒绝,可怜巴巴抹眼泪的场面,晚上一定做噩梦,他可是个好人!“等这次事了——”顾湘眉眼弯了弯,一句话未落,忽然感觉这话似乎有些不吉利,便改口笑道,“顾湘应了,只待君下聘迎娶。”赵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不可抑制地一勾,露出个堪称璀璨的笑容。“……嗯。”他顿了顿,“我们马上回京。”顾湘:“……”夏国还没败,还没退兵,金县之围尚未解,这个‘马上’,到底不可能成行。这应该都算是互诉衷肠了一回,顾湘的生活却没有任何改变,每日仍是从早晨忙到半夜,之后便一夜好眠,就是每日清晨,她窗边总会多上一簇花,有时是不知名的乡间野花,有时,虽然顾湘不认识,可那花一看就贵得很。顾湘只看赵娘子和萧灵韵的表情有多古怪,便大体能猜得到,那一簇花究竟有多罕见了。不过几日,满军营的士兵们都知公主擅长品花,天下名花她都了若指掌。顾湘:“……”估计是她每次都能猜得对赵瑛到底祸害得花有多名贵,才招来这般误会。不过因着这个,想套赵瑛麻袋的惜花之人,到是少了许多,虽说赵瑛辣手摧毁的行径招人恨,可到底不至于明珠暗投,好花固然折了,却入了爱花之人的手,也算‘死得其所’。每日清晨的鲜花,或许就是顾湘一天中难得的亮色,足足五日,金县每天都在打仗。宋与夏数万兵士,在城墙上反反复复地展开拉锯战,这座小小的金寨宛如一座绞肉机,每天光是清理尸体,就让人精疲力竭。在这方面,守城的终归还是占了大便宜,夏国的将士死伤更重,顾湘并没有真正看到两军对战的场景,只是依旧难免看到战后的城墙,无数的水浇上去,血腥味仍是浓郁。城下夏国的兵士尸体,很多都来不及被同伴背走,就那么堆叠着,还是顾湘和金县几个守将说了几句,双方罢战时,允许夏人将这些尸体带走。毕竟尸体堆积得久了,便容易生出疫病来。“不要来看这些,我们阿湘有更重要的事做。”赵瑛轻声道。唯独在战争上,他不动声色地动了自己的心机,把他心爱的女孩子保护在血腥之外。无数个夜晚,赵瑛冷酷地计算着人命,却在午夜梦回时想,他是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杀人无数,不只是敌人,自己人死在他手中的也不在少数,他从来不曾感觉害怕过。可就在那一日,阿湘答应嫁给他了,他却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怕,他不想让阿湘身上沾染到一点不好的东西,希望这世间所有的善与美都赠与她,所有的恶和丑都远离她。这日清晨,顾湘刚从自制的土烤箱里端出一大盘金灿灿的面包,不远处就有几个过来吃早餐的将军焦急地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我们听说外头那位金将军最近遇到些麻烦,这,这——”顾湘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盘子里的面包,一时没听清楚,只漫不经意地‘哦’了声。什么金将军,银将军的,又不是她,麻烦便麻烦去。面包都是巴掌大,牛角形状,上面铺盖了一层薄薄的霜糖,这些霜糖都拉出了长长的细丝,银白的,如雾气一般的线盘桓其上,丝丝绕绕的,乍一看像一团团云朵,香甜味扑面,和传统的点心不同,味道可要霸道得多。顾湘头一次用烤炉烤面包,第一炉显然就颇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