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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若华心里一紧,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贾府抄家会提前。
元春现在还在,而且仍旧是贵妃。
但皇帝这么做,甚至连她幻真观方真人与贾府的关系也不顾,必然是大事。
方若华自己知道,她和贾府上下都不熟,只看在黛玉的面上,虚应他们而已。
可皇帝近来对她还是颇为尊重小心,她和黛玉的关系,皇帝不会不清楚,黛玉和贾府的关系也算是密切,如果是一般小事,皇帝应不会忽然抄没贾府。
有时候方若华都猜,会不会因为自己,贾家最后的结局略有改变。
没落肯定是没落了,他们家的男人都这副德性,又是寅吃卯粮,等贾琏袭爵,爵位更低,贾母一去,荣国府的牌子想挂也没资格挂,但只要他们家的人不作大死,都是些没用的,皇帝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没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抄家这事能避过去。
没想到,不光没有避过去,反而提前了这么多。
此时,探春未曾远嫁,迎春也没出嫁,也不知提前发生这等事,对这些女孩儿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方若华吐出口气,此时却没有着急,一口喝了杯子里的酒,把黛玉拉过来搂在身边,提高声音对兴致正浓的诸姐妹们道:“停一停。”
三春几个都回头看她。
方若华轻声道:“我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你们都回去屋里,取一些自己的细软要紧之物,只拿重要的,贴身放好,然后再到我这儿来。”
几个姑娘都怔了怔。
方若华叹气:“去吧,只给你们一刻钟,速度快一点。”
黛玉猛地抓住自家师姐的手,只觉得眼前发黑,心扑通扑通跳动起来。
探春脸色登时雪白,有些六神无主,其他姐妹个个茫然不知所措。
但方若华的身份摆在这里,姑娘们都信服她,一听她这般说,便是懵懂也听了话。
诸姐妹纷纷散去,黛玉手心里全是冷汗,急声道:“师姐,怎么了?”
方若华轻轻抚摸她那一头秀发,柔声道:“别怕,人生无常,总会有些波折,但和黛玉你无关,我家的玉儿,将来必得幸福和乐。”
林黛玉脸上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心里的惊怕到是少了些。
方若华拿了一杯温茶递给黛玉,还没有喝,外面一下子就乱了。
紫鹃披头散发地跑来,急声道:“外头来了好些穿着皂靴的强盗,马上就闯到园子里来了,正四下拿人,刚才宝玉在外头被吓得昏死过去……”
说话间,丫鬟们护着自家的姑娘,仓皇而至,人人自危,方若华招招手令她们坐下,“若是祸事,躲是躲不过,且等等吧。”
这时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冲了进来,还没到眼前,徐茂才一脚扫出,十几个兵士全让他踢飞了老远,落在地上打了滚起身。
为首的怒喝:“大胆,吾等奉皇命而来,你们胆敢抗旨不成。”
徐茂才冷笑,以脚尖点地,在地上划出一道线:“过此线,危急主人者,杀无赦!”
为首的兵丁脸色骤变,胸腔鼓动:“好啊,敢造反了,来人!”
“许千户!”
他话未说完,旁边一瘦小兵丁忙把人一把抱住,小声道,“还是仔细点儿,等金老爷来吧。”
“放屁,怕个卵子,呵,这荣国府早成了个笑话,真当还是老国公在的时候,如今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小爷我会怕他们?”
为首之人冷笑,一挥手,兵士们一拥而上。
三春姐妹登时脸上一白,惊慌失措,但也只有片刻,那群兵士还没冲到眼前,连徐茂才划的虚线都没靠近,就骨碌碌滚作一团,痛呼的痛呼,哀嚎的哀嚎。
场面一下子变得更乱。
为首的那许千户愣了下,一时也觉不对。
他可不是什么傻子,能在锦衣堂混到从五品的锦衣堂千户,怎么也算智勇双全的人物,很清楚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
反正可以使唤这等高手的人,在他看来就绝对是不好招惹的那一类,尤其是这里可是京城,便是锦衣堂的人身份再超然,也不好胡来。
许千户神色晦暗不定,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你个棒槌,连方真人都不认得!”
金兆明一进来,身子自动自发矮了半截,一溜烟跑过来,先是瞪了许千户一眼,又对着方若华赔笑道,“方真人您可千万别生气,这就是个棒槌,刚从江南道调回来的,纯粹是个粗人,要不是看他爹的面子,我早把他给收拾了”
说完又转身冲徐茂才道,“徐爷,您老也是,客气什么,碰上这等不懂事的,宰了他都没话说。”
方若华一下子就笑了:“还没恭喜金老爷荣升,在你们锦衣堂,六年不到就升任指挥使,恐怕除了金老爷,也没有几个了。”
“全托真人您的洪福。”
金兆明咳嗽了声,小声道,“今儿是真没想到真人在贾家,哎,要是知道您在,怎么也不敢让这小子冒犯。”
“好了。”
方若华摇摇头,“你既然接了旨意,按照旨意办去吧。”
金兆明小心应是。
方若华回头看身边这些栖栖遑遑的姑娘们,轻笑道:“别慌,事情来了慌也没用,人生便是如此,总是起起落落,可别管落到什么地步,只要不放弃,终归能雨过天晴。”
金兆明也连忙道:“还请真人安心,虽说万岁爷有旨,贾家老少暂且关押,但小的保证,对这些女眷们绝对秋毫无犯,不敢说一切和在家里一样,但保准饿不着也冻不着。”
方若华点点头,携了宝钗和黛玉起身,“这两位一个是薛家的小姐,一个是林家的小姐,我就先带走了。”
金兆明自是一句不多言。
林黛玉看着诸姐妹,心神不宁的厉害。
方若华过去替几个姑娘整理了下衣襟,又吩咐人拿斗篷给裹好,平平静静地道:“别担心,无论什么事,都和你们这些女孩子并没有关系,暂时忍耐个几日,我在幻真观等你们,到时候你们化个名,我给你们出本诗集,让那些文人雅士们也瞧瞧,姑娘们不会比男人差。”
探春红着眼睛,拉着迎春和惜春福身拜谢,欲言又止。
方若华笑道:“一切有我。”
探春这才松了口气。
和迎春,惜春不同,她在贾家还有一个亲娘赵姨娘,虽然探春平时对赵姨娘非常冷淡,特别嫌弃赵姨娘给她没脸,一直在讨好王夫人,但那是因为只有王夫人,她才有未来。
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当女儿的又怎么会一点都不惦记亲娘,再没有感情,也少有人冷血到那等地步。
她也是觉得,方真人或许会努力救自己,可赵姨娘就不会有人放在心上,难免担忧。
方若华领着黛玉,先送宝钗去与薛姨妈汇合,这才出了荣国府。
一路上看到贾家一团乱,无数兵丁四处翻箱倒柜,就如强盗一般,黛玉脸色都白了,方若华却只是叹了口气,圣旨下旨抄家,锦衣堂带来的都是兵丁,遇见这种事个个都是疯的,别说是方若华,哪个正经手握大权的皇亲过来,也照样镇压不住。
“钱财都是身外物,别太担心。”
方若华放下车帘,示意马车走人。
黛玉呆了半晌,眉眼间饱含轻愁:“外祖母的年岁已经大了,如何受得住呢?”
她也不知宝玉如何!
“宝玉一向娇惯,他哪里吃得了苦,可别在病了,到让人担心。”
虽说黛玉并没有如原著中一样,与宝玉心意相通,但是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在,在贾家所有亲人中,她怕是最关心的就是宝玉。
水友们一听这个,好多人都顾不上讨论荣国府抄家一事,纷纷花样百出,说起贾宝玉的坏话,看那模样,务必是要让林妹妹把贾宝玉给抛在脑后,最好一丝也不去想他。
“早点上演这出抄家戏份也好,现在林妹妹和宝姐姐,贾宝玉是一个也别想得了。”
水友们接受得还挺快,贾家树倒猢狲散虽然凄凉了些,可在他们眼中,至少纨绔膏粱又没什么用的贾宝玉,没耽误宝姐姐和林妹妹的花信年华,就不全是坏事。
方若华一路把黛玉护送到林府,又见了林如海。
林如海也显得有些焦虑。
“贾家到底和玉儿脱不开关系,哎。”
他现在是真后悔,让贾家抚养玉儿,玉儿在贾母跟前长大,如果现在贾府出事,他们一点不管,在外人眼里,林氏父女未免会显得太过冷漠无情。
“贾珍可是特别有本事,一边和三皇子牵扯,一边又与五皇子勾结,两边他都搀和,陛下亲自拿了案卷让我看,贾珍,还有贾赦,这两个人为那两个皇子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方若华此时也拿到了最近的资料,一看也无语。
还不只是和两位皇子有关系,贾珍还与义忠亲王牵扯不断。
虽说做得都是送银子一类的活,属于上赶着攀附,却不怎么得重视。
但正因为他们两面三刀,哪边都不算绝对的亲信,这一查,那些人可不就先把他们给咬出来。
方若华合上资料,反而神色舒展开,轻笑道:“林大人只管大大方方保一保贾家便是,若有他们作奸犯科的罪证,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但那些无罪无辜的,大人不妨说几句话。”
林如海默默点了点头。
方若华也没在林家呆太长时间,便起身回了幻真观,一回去,就听丫鬟们道:“康王爷来了有小两个时辰。”
“真劳王爷久等,我这些丫头们真不懂事,也不知去寻一寻我。”
康亲王空耗了两个时辰,桌上的茶水也换过三回,却是不急不躁,闻言一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有这个体面,等一等方真人的。”
方若华莞尔:“康王爷到是越发风趣起来。”
康亲王没多少客人的自觉,亲自动手给方若华斟茶,叹道:“真人从荣国府归来,大约是得了第一手的消息?”
方若华点头,抿了口茶,又夹了块点心吃,并不多话。
康亲王看了她一眼,轻咳了声,到不卖关子,细细替他皇兄把荣国府被抄之事解释了一遍:“贾家那些人也太不争气,有负圣恩,连上皇也被气病了,哎,事出突然,在朝上几个御史忽然发难,一下子全掀了出来。别的罪名也罢了,可牵扯进谋逆,只能先全部下狱。”
这位王爷到难得变得啰嗦,陪着方若华说最近朝中的风向,一直说到吃晚饭,又在方若华这里混了一顿晚饭。
康王府向来是两餐制,大晚上的忽然吃一顿饭,到也不怕肠胃吃不消。
终于送走了这位王爷,杏儿登时笑起来:“荣国府和咱们家小姐又没什么干系,王爷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好歹是要做做样子。”
方若华笑道,“而且,如果我看在黛玉的面子上,要救贾家,陛下和康亲王这意思,就是让我或者玉儿把这个好人当全了。”
虽然康亲王不会明说,毕竟皇家的颜面重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表示得很明显,是说贾家都是些无用之人,犯的事不小,可一家子就是稀里糊涂的糊涂人,大约也不是本心如此,并非不能宽宥。
只要她发话,皇家肯定要给她面子。
杏儿若有所思,半晌摇摇头:“皇家的人,还真个个都是人精,奴婢想不透。”
方若华也觉得有点意思:“如果我现在想做个好人,只要露出半点口风,皇帝就能让我把这个好人做得特别到位,保准让贾家对我感激涕零。”
她想了想:“虽说,贾家感激不感激我,我不在意,但让世人都夸赞夸赞咱们家玉儿有情有义,却还是挺有价值的,杏儿,你拿我的帖子,送去林府,唔,再让玉儿到我这儿来一趟。”
杏儿一笑便应了。
刑部大牢之内。
贾家的女人们都没换上囚服,萎顿不振地坐在枯草上,一时眼泪也哭得干涸。
贾母看着铁栅栏,心口绞痛,为什么不让她早点死了,早点死,也好过如今落到这等田地。
国公夫人,堂堂一品诰命,何时受过这等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