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心里一咯噔,隔着窗户看去。
此时此刻,刘梦露躺在病床上,全身缠着绷带,一动都不能动,疼的满头大汗,咬着牙把世间最毒的诅咒倾泻到她看见的任何一个人身上。
赵明珍几乎要疯,抱着女儿泣不成声。
“露露,你这是戳妈妈的心肝,妈妈宁愿,宁愿……”她宁愿遭到这些苦难是她自己。
执勤的警察叹气:“医生和护士都不肯进刘梦露病房的大门。”
“就这样的状态,咱们恐怕难问出什么口供。”
小温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但是就算觉得很难问出来,可该去还是要去。
众人做好了心理准备,推门进去,赵明珍一脸麻木。
小温看到刘梦露的模样,心中叹息,她整个人枯瘦如柴,脸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就像一具木乃伊。
大概她没看到镜子,更大的可能是她本人不敢去看一眼镜子,心中还有希望,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毁容的事实。
连脾气最硬的小女警苏芮也没说话,皱了皱眉向旁边搭档身后退了一步。
她总觉得刘梦露眼睛里的戾气像是能把人吞噬掉一般,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会毁灭掉人的一切。
不过,这姑娘既然还有力气咒骂,问问口供显然没多大问题。
小温努力把声音放得和缓,板着脸,严肃道:“刘同学,我想你也希望,绑架你的犯人早日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犯人是谁?”
刘梦露浑身发颤,神色间流露出强烈的恐惧,嘴唇不停地哆嗦,良久才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道:“是吴年,是吴年,不对,是高天海,田浩,不对不对,是周安民,是他们所有人,他们所有的人……”
她神色越发恍惚慌乱,像是陷入了一个奇诡的梦境,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心电图剧烈地响起。
外面医生护士一拥而入,把小温等几个警察轰出病房:“都出去。”
“镇静剂……”
刘梦露的情况显然不好。
花了差不多快二十分钟,她的情况才重新稳定,小温几个却是面面相觑。
“看来是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口供了。”
小温登时头疼,而且她这精神错乱的模样,就是有口供,恐怕也不可信。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绑架刘梦露的的确不是一个人,她身上的伤痕绝不是一个人造成的。
“至少有三个人动手,还可能更多。”
好些警察都有那么一点抵触情绪,虽然也知道不应该,面上也不显露,但心底深处真不怎么愿意继续这桩案子。
小温私底下还和方若华道:“只要想到我熬夜加班,拼死拼活,就是为了刘梦露那样的人,真是……有种不想干的冲动。”
“还是许默潇洒!”
许默其人,在他们市局也是传奇人物,本来是档案处的文职警察,后来竟然成了他们技术部门的骨干,人人捧着,人人供着。
看看,他们警局这些人,人人忙成狗,单身狗一般很难找到合心意的对象。
再看看许默,人家还有闲情逸致泡女孩子,说要学心理学,局里就帮着协调,给最好的资源。
“真是羡慕。”
许默一消失,小温这个本来和方若华只是点头之交的小警察,到是和方若华成了熟悉的朋友,时不时通个电话。
真正和方若华接触,他到有点理解许默。
如果有一个家财万贯,大方豪爽,待人诚恳,气质还很特别,十分有能力的女性在自己面前出现,他也很乐意谈个恋爱。
这日,小温正和方若华通电话,想着许默这么长时间不出现,会不会真出了意外,多少有些忧虑,就听他们队上最年轻,也最倔强的小警花苏芮,一脚踏进大门,连灌了三大杯纯净水。
“温哥,有人来自首……说是绑架刘梦露的人。”
小温:“……”
来自首的是吴年,一中尖子生,向来是年级前三名,第一名的时候还居多。
可以说以一中的教学水平,只要高考不发生意外,全国所有大学由着他挑选,想读哪一所,就是哪一所。
他一到警局自首,可是捅了马蜂窝。
不光是父母亲朋关注,就是学校也十分意外,一中的校长亲自致电,说自己不信吴年会做出绑架的事。
而且性质是如此恶劣,手段是如此毒辣。
如果真是他做的,以他的作为,影响之坏,他这一生就彻底完了。
可是不信也没办法,吴年非常冷静,叙述详细,此时此刻,他简直不像一个单纯的高中生。
他说自己把家里他爷爷留给他上学的钱拿出来,又承诺以后给那四个绝症村民养家里人,就说服对方帮他绑架刘梦露。
吴年还专门找人一样一样地打造刑具,就是为了让刘梦露感受什么叫绝望。
警察们听完他的叙述,看着他的表情,瞬间就明白——这孩子已经疯了。
小温看到他的脸,心里都隐约发冷。
一次突发的事件,这是要毁掉多少人。
警察们经验丰富得很,到是确定这件事肯定跟吴年有关,但是绝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
这边正想办法打开突破口,又来了一个……来自首的。
是矿泉水公司的一个员工,经常去一中送桶装水,今天来投案自首,说自己是绑匪,言之凿凿。
还说为了绑架刘梦露,他策划许久。
“我自己没多大出息,但是爸妈给我留下好几套房子,当初拆迁,我们家一共得了六套楼房,我卖了一套,凑了钱雇人绑架的刘梦露。”
“……乔亚是个好姑娘,有一次我腰疼,她看出来,愣是一个人帮我搬着水桶上了十一楼。”
“其实我不缺钱,早就可以退休享清福,可我就是想多和人接触接触,想多见见乔亚这样好的孩子……”
“刘梦露她该下地狱!”
四十多岁的送水工面孔扭曲。
嫌疑人的话并不文雅,但却一听便能听得出来,是真正愤怒到了极致。
好几个警察都忍不住眼眶发红。
但是,现在有两个嫌疑人投案自首,都不肯承认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同伙。
每个人都说就是自己做的,不关别人的事。
警察们个个头疼。
方若华听说以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其实警方想查清事实真相,应该不是绝对不可能。
事情发生过,必然留下痕迹。
虽然刘梦露被刑讯的仓库,算是让人清理了一次,但清理得再仔细,又怎么可能一点痕迹也留不下?
但很困难也是真的。
警方调查还没有进展,警局又来了几个投案自首的。
有学校的另外两个学生,有学校看门的那个孙大爷,还有学校小卖部的周奶奶。
他们的情况要比吴年好些,却也是憔悴苍白,一只脚踏入地狱的模样。
警察:“……”
方若华都无语。
说起来如今算是人情冷漠,邻居之间相处十多年,街上见面不相识的情况都有。
人们对于身外事多漠不关心,这些人的行为,连警察都良久沉默。
小温忍不住闭了闭眼,对吴年叹了口气:“刘梦露是错了,她该受到道德的谴责,但是,罪不至死,她现在却是生不如死,你的行为,和那些恶人又有什么不同?”
吴年冷笑,一言不发。
心里却轻嘲,乔亚死了,他已经置身地狱,不把刘梦露拖下地狱陪他,他如何能甘心?
消息一经传出,全网热议。
网友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网上也是众说纷纭。
到目前为止,案子还未曾有一个确定的结果。
一中的学生们知道乔亚案后续,大部分人都难过的厉害。
方若华搁下手机,看过新闻,又看了看吴年的相关档案,不禁叹息。
档案中记录,吴年自己只是工薪家庭出身,在此之前,孝顺父母,友爱邻里,时常去流浪动物救助站帮忙给动物们洗澡喂食。
还会偷偷摸摸攒下零花钱和压岁钱,捐给山区希望小学一类的地方。
他和乔亚是在流浪动物救助中心熟悉起来,走得很近,渐生暧昧情愫。
两个人约定好,会一起考上最好的大学,然后就在一起。
当初乔亚毁容以后,整个人陷入崩溃,是吴年鼓励她去许默那里做了心理辅导,渐渐从绝望中挣脱。
两个经历磨难的少男少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高中生之间萌芽的那种初恋,要更复杂深厚。
乔亚死去,吴年会崩溃,做出眼下这等可怕的事情,到也不是不能理解。
年轻的学生,本就冲动。
好多网友却忍不住叹息:“乔亚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这个孩子生前应是帮过很多人,她的善良不是全无回报。
就说绑架刘梦露的绑匪,他行径残忍,已然疯狂,的确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但就是这让人惊惧的疯狂,也能看得出来乔亚这短暂的生命,有人视若珍宝。
她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方若华看无数网友叹惋,深恨乔亚要救刘梦露,只觉不值。
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人们自己做不到,终究还是向往至善至美。
刘梦露一念之差,看似只害死了一个乔亚。
也许,她还觉得乔亚的死亡是解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又岂止是毁了乔亚,像吴年,还有所有掺和进来的人,他们的人生都被毁灭。
刘梦露自己,更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方若华觉得,刘梦露自己也不可能不后悔,只是她不敢后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承认一切的源头正是自己,那岂不是连怨恨都无处安放?
像现在这般,恨这个世界,恨其他人,甚至连她父母都怨恨,总比自己一个人承受要轻松得多。
只希望这个案子,能让这个世上的人都来反思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世上少去几个刘梦露,可以避免很多悲剧发生。
想这些无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正好负责调查许默踪迹的人又来了报告,方若华便不胡思乱想,静下心慢慢看。
因着找不着人,这报告反而是越来越长。
方若华扫了几眼,不禁失笑,不得不说,外挂给安排的这些人,确实是非常有能力。
连许默经常出入书店,买好些女人最爱读的言情的事都调查出来,连书目都给列得清清楚楚。
可惜,人还是找不到。
也只能相信大能们上上大吉的平安签,祝愿许默遇难成祥,平安无事。
过了几日,刘梦露绑架案还在纠结中,乔亚的丧事却终于办完了。
父母再是不舍得,姐姐再是痛苦,死去的亲人依旧已经死去,应该入土为安。
遗体送别仪式,方若华有到场,只是没惊动任何人,跟在成群的,来吊唁的人后面,奉上鲜花一束,祝福一份。
愿她来世幸福快乐。
送别乔亚的人很多,连乔亚的妈妈都没有想到,他们沉默中有些内向的女儿,居然有这么多的朋友。
虽然有相当一部分,是收到消息,特意来相送的网友,人人哀痛,个个肃穆。
乔家人心里的伤痕也许永远无法平复,但如今的结果,应该也稍稍能安慰他们几分。
听说吴年也想来,差一点自残,跪下求那些警察,最后还是上面特批的,让他也来送乔亚一程。
估计警方也觉得,应该给乔亚这样的孩子,一个相对好一些的终结。
方若华让人送了礼金,撑着伞遮挡阳光,慢慢向外走,刚走了几步,就看到许岚女士。
柔和的阳光下,许女士翩然若仙,风华绝代。
方若华有时候也很自恋地认为,自己越长越美,有句话是美人在骨不在皮,很是有些道理。
但看到许女士,她的自信就稍微少了一点。
以这位的颜值,若是显露出真容,怕是整条街道都要被堵得水泄不通。
“你该出发前往下一个小时空了。”
许岚犹豫了下,轻声道。
方若华眨眨眼,总觉得许女士有点欲言又止,不过去小时空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如今也算驾轻就熟,到不怎么当回事。
许女士叹了口气:“下个小时空有点特别,不过,也没多少影响,相信你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