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苏州,巡抚部院署。
钱粮师爷汤盛奎脚步匆忙的走进签押房,瞥了一眼正伏案疾书的徐继畲,拱手道:“东翁——。”
徐继畲搁笔起身,伸手让座,吩咐奉茶之后,才一脸温煦的道:“夏粮已经足额起解了罢?”
作为钱粮师爷,汤盛奎自然知道朝廷以电文催促各省缴纳夏粮的事情,当即点了点头,道:“夏粮已经足额起解。”顿了顿,他接着道:“如今漕粮走铁路,江宁过江转运颇为繁忙,应该还有一部分尚未出省。”
还未出省,元奇一份电报就能截留下来,毕竟京杭铁路掌控在元奇手中,徐继畲瞥了他一眼,笑着摆了摆手,“先生不了解易国城,若是要截留,他早就动手了。”
“夏粮之后还有秋粮。”汤盛奎缓声道:“如今东南割据之势已成,东翁还是试探一下为好。”
这话不无道理,如今东南各省官员大多都是元奇一系,易知足借着废除厘金制度进行试探,割据东南的意图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以徐继畲对易知足的了解,就算格局东南,他也不会公然与朝廷翻脸。
见他不吭声,汤盛奎接着道:“就算易公爷无意,东翁也还是试探一下的好......。”
徐继畲点了点头,试探与否,这是态度问题,不过,如何试探?是亲自去上海一趟?还是发个电报?guxu.org 时光小说网
见他点头,却又不吭声,汤盛奎心里不由暗笑,他清楚自己这位东翁的秉性,也清楚他与易知足的关系,当即缓声道:“东翁不妨直接禀报一声,夏粮已经足额起解。”
“就依先生所言。”徐继畲颌首道,这既是禀报,也是试探,胜在不动声色。
上海,镇海公府,长乐书屋。
曹根生拿着三份电报快步走到门口,扫了房间里一眼,见的在座的是包世臣、伍长青、严世宽三人,便轻声禀报道:“大掌柜,苏州、福州、安庆来电。”
易知足接过电报翻看了一下,随手转给包世臣,三份电报都十分简洁,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夏粮。
“这是在试探爵爷对朝廷赋税的态度。”包世臣说着看向曹根生,“各省督抚的电报随到随报。”
“是。”曹根生微微躬身快步离开。
易知足随手点了支香烟,朝廷致电各省督抚催促夏粮,这是试探东南各省是否正常缴纳赋税,包世臣则是以这事继续试探各省督抚的反应,实则在他看来已无必要,如今割据东南也毫无悬念,谁不听话,直接拿掉就是。
看过电报,严世宽却是径直问道:“东南各省一年赋税数以千万,大掌柜是何打算?”
易知足没回答,而是看向包世臣,“先生是何想法?”
“正常缴纳。”包世臣不假思索的道:“爵爷若是截留东南各省赋税,朝廷必然反目。”
微微点了点头,易知足才道:“关于赋税,先生能否详细说说。”
难不成还真打算截留?包世臣捻须沉吟一阵,才缓声道:“目前地方各省缴纳的主要农业税可分为——地丁、津贴和捐输。
地丁是朝廷正赋,津贴和捐输是在地丁基础上衍生的附加税,因而又称按粮津贴和按粮捐输。”
估摸着易知足可能对于赋税的了解十分模糊,包世臣详细的解说道:“地,即地赋,丁,为丁税。十六岁至六十岁的男子为丁,凡丁皆需服徭役或缴丁税。
地丁,即将丁银摊入地亩,丁税与地赋合二为一征收。朝廷定制,每亩地赋银一两,摊丁银二钱。
这一两二钱是正额,此外每正银一两加征一五火耗银,另有加平、倾销、串票、公费、书役饭食、纸张、饷鞘、绳索、脚费、护解等名目繁多的附加费,因地而异。
地丁钱粮征收,每年以夏粮、秋粮两期,夏粮二月开征,六月以前完纳本年税额一半,秋粮八月开征,十一月征完全额。
征收完毕后,将收纳的铜钱兑成银两,按库平库色倾铸成十两银锭,验收查封后,帖封条、盖官印,并将本年征解地丁事宜及钱银数额写成公文,委派得力官吏护送到省城布政使司库缴纳。”
顿了顿,他接着道:“江西、江苏、浙江、湖南、湖北、河南、安徽和山东八省则是缴纳漕粮,一年额征漕粮四百万石。东南各省若是不正常缴纳赋税,也就意味着漕粮断供,这也是朝廷急于发电催促夏粮的原因。”
易知足、伍长青、严世宽三人对于赋税的情况都可说是一知半解,不过对于漕粮的重要性还是知道的,京师可是指靠着漕粮过日子的,严世宽忍不住问道:“津贴和捐输又是怎么回事?”
“津贴和捐输又称按粮津贴和按粮捐输。”包世臣缓声道:“先说津贴,又称按粮津贴,按粮军需津贴。嘉庆元年,白莲教于湖北、四川、陕西诸省作乱,军费耗巨,首在四川征收按粮军需津贴。
四川的按粮津贴,每征地丁正银一两,加征津贴一两,每年与地丁一同开征、交纳。后逐步在各省推广,即便没有战事,也是变换名目照常征收,如今已成为一种常赋。”
“这等于是变相的缴纳两份地丁银?”严世宽不由的暗自咋舌。
“有些省份,这按粮津贴两三倍于地丁银。”包世臣轻叹了一声,接着道:“再说捐输,这按粮捐输,捐输原本是向富绅贵贾劝捐,与中小户百姓无涉。
但自咸丰登基以来,围剿太平军开支浩巨,军饷不足,向各省大额增派协饷银,四川每年征额二百万两白银,以正常捐输难以足额,随即并入地丁银,规定每地丁正银一两,常捐输二三两,各省也争相仿效。
如今,各省每地丁正银一两,征津贴一两,常捐输二三两,加上火耗、平余、解费等各项杂支,合计在五六两。
另还有夫马摊派、刑狱三费、义卷摊派、城防团练费等等,与津贴、捐输一样,皆按粮派征于民,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复以无加。”
伍长青听的震惊不已,难以置信的道:“如此重税,朝廷为何还如此拮据?”
包世臣冷声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额外增收的赋税,朝廷能得一半就算不错了!”
“这些官员也忒黑了!以前只知道他们贪,却不知道贪的如此厉害!”严世宽忿忿的道:“大掌柜,东南各省可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水至清则无鱼,东南各省可不是南洋。”包世臣缓声道:“南洋两省官员都是爵爷从士子中选拔出来的......。”
见包世臣看过来,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吏治是篇大文章,东南要想有番新气象,还得从吏治入手,不过,眼下战事未歇,倒是不能操之过急,先摸摸底。”
顿了顿,他接着道:“东南赋税暂且正常缴纳,不能将朝廷逼急眼,凡事得一步步来。”
话才落音,曹根生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禀报道:“大掌柜,琼州至吕宋的海底电缆接通了!南洋两省可以直接收发电报了!”
“恭喜爵爷。”包世臣笑呵呵的拱手道。
易知足也是大为振奋,接通了南洋的电报就意味着可以更为快捷的获得克里米亚战争的消息,而且有了电报,他也就能随时随地的遥控南洋两省,“赏!”他欣喜的道:“发报恭贺他们,赏三千银元。”
短短一天之内,东南各省巡抚纷纷来电试探易知足对夏粮的反应,易知足的回复很简单,“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咸丰放下电报,长松了口气,只要东南各省照旧缴纳赋税,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且让易知足再张狂几年,等的剿灭了太平军,等的花旗国运来制造米尼枪以及弹药的机器设备,等的八旗新军迅速的壮大起来,再慢慢的收拾他不迟。
瞥了一眼跪在下面的穆章阿,他缓声问道:“云贵和广西可有消息?”
“回皇上。”穆章阿连忙道:“由于湖南、广西之前被发匪占据,没有铺设电报线,云贵也同样没有开通电报,无法及时知晓前线战况。”
听的这话,咸丰半晌无语,以前倒是没觉的,在尝到了电报的快捷之后,他才发觉没有电报还真是太不方便了,略微沉吟,他才道:“围剿发匪的军情,随到随报。”
“奴才遵旨。”穆章阿连忙躬身道。
云贵湖南广西没有电报,易知足也觉的很不方便,不过,对于陆战队他是信心满满,并不太担心,毕竟双方武器装备和兵员素质都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在他看来,剿灭太平军只是迟早的问题,他目前最为关心的还是克里米亚战争。
在他看来,克里米亚战争对于大清来说至关重要,这不仅是关系到他西北扩张的计划,还关系到东西伯利亚,英法联合舰队前来远东围剿俄国在远东的太平洋舰队,这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能够一举拔掉俄国在远东的太平洋舰队,对于大清说,就是百年不遇的机会!
不论是阿拉斯加还是东西伯利亚,在目前看来都是荒芜之地,但没人知道这两块地方的地下蕴藏着丰富的令人垂涎三尺的资源,在后世资源为王的时代,贱卖了阿拉斯加的俄罗斯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七百二十万美元就贱卖了阿拉斯加那广阔的一百七十万平方公里,这可是历史上都最为著名的一场贸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自然不能错过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大清来说,阿拉斯加无异于是一块飞地,如果能够获得勘察加半岛和东西伯利亚,那就能将阿拉斯加连起来!大清也将成为横跨两大洲的帝国!
不过,俄国会卖阿拉斯加,却未必会卖勘察加半岛和东西伯利亚,对于几百年来都在孜孜不倦的追求出海口的沙俄来说,想让他们卖勘察加半岛,几乎没有可能,哪怕再缺钱,也不可能,唯有打!
打,他倒不怕,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的俄国,完全就是一条落水狗,至少在十年之内翻不过身来,只须等的英法联合舰队退出勘察加半岛,他就可以派舰队强行攻占勘察加半岛。也只有占据了勘察加半岛,大清才有机会侵吞荒无人烟的东西伯利亚!
对于大清来说,这是极为难得的扩张机会,甚至在他看来,东北扩张远比西北扩张更有意义!毕竟中亚和西亚阻力太大了,就算能够乘机占领,怕是最终也会被逼吐出来,毕竟欧洲各国绝对不希望看到大清染指西亚!
而东北扩张就不一样了,这是有可能永久占据的,英法等欧洲强国对东西伯利亚、勘察加半岛、阿拉斯加都没兴趣,美国就算对阿拉斯加有兴趣,也不会对东西伯利亚和勘察加半岛有兴趣。
敌人只有一个——沙俄!而且,还不存在什么民族解放运动风潮的冲击,毕竟勘察加半岛和东西伯利亚都荒芜人烟,没多人居住。
放在后世来看,十九世纪扩张最为成功的当属俄国和美国,风头最劲的英吉利,号称‘日不落帝国’在海外拥有三千万平分公里的大英帝国最后几乎是什么都没得到。
原因很简单,后世的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英国所有的殖民地几乎都独立了出去,而沙俄即便是解体了,依然还牢牢的将东西伯利亚和勘察加半岛掌控在手里!
不过,这场在易知足看来至关重要的克里米亚战争的形势却是十分的不妙,俄国不仅在战场上节节败退,还被盟友在伤口上撒一把盐,在俄国最需要盟友帮忙的时候,作为神圣同盟的两个同盟国——奥地利和普鲁士宣布保持中立,并秘密结为防御同盟。
对此,不仅俄国沮丧和愤怒,易知足也很是愤慨,沙俄孤军作战,大大的局限这场战争的规模、范围和时间!他不仅是乐意看到俄国战败,更乐意看到整个欧洲卷入这场战争,这个如意算盘显然是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