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穹晦暗。
一缕清辉透过雕花窗映射元镇仙尊冷若冰雕的脸上,寒芒淡淡。
自两仪殿内归来,他从艳阳高照站到月落星沉,宛如庙宇中供奉的神像,一动不动。
“铛铛铛……”
一道敲门声响起。
“何事。”
他声线低沉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小弟子推门而入,看见他孤冷的背影,恭敬持礼一拜,“回禀尊上,师姐旧伤复发,吐血不止。”
“黎九怎么了?”
元镇忽地转身看来。
“不是大师姐,是苏师姐。”
小弟子根本不敢看他脸色,脑袋恨不得低进尘埃。
被这么一提醒,他才彻底回归现实,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姑娘真的走了!
不过,掌门早已派药峰长老前去,应无大碍。
毕竟她总是那么坚强,从不让他分心。
想到这,他脚步微抬,迈出凌霄殿门槛,往偏殿走去。
“嗡~”
天玄玉光芒溢出,荡起一圈圈耀眼夺目的涟漪,驱散黑暗。
“羽灵……”元镇脚步顿时停在原地,伸手握住悬浮于半空的玉佩。
这是定下婚事苏家送来的信物,能感应她独有的气息。
“师尊,你是来看我的吗?”
苏落落柔软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元镇转身,忽被迎面跑来的小姑娘扑了个满怀,掌心的天玄玉瞬间失去光泽。
他微愣。
因而错过怀中人眼中转瞬即逝的狠意。
与此同时——
无忧峰,偏殿内的姜黎九秀眉终于舒展。
“大难过后,必有福泽,丫头觉醒极品冰灵根,定会仙路通达。”齐道远看她灵台处浮现一抹冰蓝色灵纹,对身边少年模样的男子笑道。
“还好她毁的是灵根而非金丹,只要休养几日,以冰灵力冲刷经脉,转换金丹,实力非但不会倒退,反而有可能更进一层。”
“别人都是给弟子撑腰,你收下这个徒弟,等她飞黄腾达,你又多一大靠山。”
“借齐老吉言。”沈玉锦唇角弯起的弧度一如既往,客气且疏离。
“你啊!”
齐道远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肩,“掌门布下的阵法一般人无法入内,你身体不好,早些回去休息,无须紧盯人家小姑娘就寝。”
话落,他放下一瓶丹药于紫檀木桌案,施施然离开。
“砰~”
一道劲风带上房门。
沈玉锦纤尘不染的袍袖飘逸如雾,转身端坐于床沿,想触摸榻上人清冷脱俗的脸颊,最后却只是缓慢收拢修长的手指。
不敢。
一想到百年前,漫无边际的雪剑山,万般疯狂涌出的执念皆被他尽数压下,心生退意。
“沈玉锦,是我负你,发生那样的事非我所愿,年幼之时,童言无忌,我一直把你当兄长,从未爱过。”
“沈哥哥,是我错了。”
“求你……”
“放过我!”
一句句泣血椎心的话萦绕脑海,头痛欲裂。
眼前再度涌现女子挣扎在玄锁束缚之中,凤眸含恨,微红。
然后逐渐放弃抵抗,假意迎合,穿上他寻来的冰蚕丝做成的长裙,拔剑自刎于风失崖,染红漫天飞雪……
沈玉锦按住眉心,低低沉沉的笑了,“骗子,你说你只想做个普通人,我遮你灵根,你说你喜欢元镇,我送你去他门下。”
“你说你恨我,那还回来我身边做什么,小九儿,你大概是真想逼疯我。”
他竟也由她拜入门下……
他真的无药可救!
烛火渐渐泯灭,月光也隐入云端,黑暗吞噬一切。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下格外刺耳。
沈玉锦沉静如水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万丈繁花凝视某处,矩步方行没入花瓣纷飞的梨林。
“呼~”
一阵风吹得花枝乱颤,黑雾凝聚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路上。
“尊上要去哪?”
“送礼。”
他随口敷衍,绕路继续踱步前行。
男子见状,忙不迭跟上,不赞同道:“仙魔两界乃为世仇,尊上仙骨已断,遮掩修为之际弱似凡人。”
“更何况此仙门皆为修真界翘楚,一旦动手必被发现,想想君掌门,若知你身份如何自处?”
沈玉锦不为所动。
“天将亮,姜姑娘醒来看不见你怎么办?”
不管不顾之人终是停下步伐。
男子刚松一口气,就听自家祖宗,声音不温不凉送了两个字,“多嘴。”
他:“……”
沈玉锦眉宇轻蹙,看起来有点不太甘心,还是脚步一转,回到殿中。
今日魔尊大人好像有点听话?
男子感慨万千,想高歌一曲,入耳却是一声刺耳的,“嘎嘎嘎……”
“???”
他慌忙闭嘴,顺窗棂跃入姜黎九房内,在雕花铜镜中看见自己变成一只膘肥体壮的大白鹅。
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那个记仇的家伙。
“沈哥哥……”
小姑娘呢喃梦语传来。
让他的心更是愤愤,自己化身一个老头养了十年白菜,才短短八年,把他忘个干净。
大白鹅扭头跳下妆奁,趴到小姑娘枕边,把头埋进翅膀里。
要等她一醒来就告状!
朝阳破晓,暖洋洋的光线渐渐爬上床沿。
姜黎九做了一个梦。
一颗参天梨树花满枝头,簌簌落,若白雪。
她站在树下巨石上。
身后传来稚嫩却故作沉稳的童音,“小九儿,上面危险,快下来。”
闻言,她愣愣转眸,入目是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立在下方。
那张脸与沈玉锦极为相似。
尤其是一双含情潋滟的双眸,让人生出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错觉。
“我不下。”姜黎九唇角弯了弯,故意逗他。
“你不听话,我不娶你做娘子了。”小男孩皱眉。
嘴上说狠话,却伸出一只小手,看起来要扶她,“小心点,摔疼又要哭。”
姜黎九眸色微暖,递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忽来一道光线染白万物。
再睁眼,发现已是身在茫茫雪山之巅,悬崖峭壁上,一抹颀长的背影白衣血迹斑斑。
雪虐风饕中,他墨染长发未束,极致的白与黑,勾勒出夺人心魄的水墨丹青。
她慌了。
“沈玉锦,你回来。”
男子回过头,脸被厚重金面覆盖,面具下,眼睛亦被黑锦蒙住,是空洞洞的颜色,“剩下的路要你一个人走,答应我最后一件事,不许看我的脸。”
“为何?”
“我不想,吓到你……”
森冷的剑刃银芒闪烁,狠狠划过修长的脖颈,飞血成霜,溅一地。
他跌下冰川,渲染出刺目的红。
“玉锦!”姜黎九被吓醒,惊慌失措间睁开双眼,就与一只鹅四目相对。
她连鞋都来不及穿,倏地狼狈逃窜,下意识呼救,“沈哥哥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