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不动如山。
南宁王一不是他们主子,二不是他们上级,他们凭什么听他的?
大殿里发生的事,早有人悄悄报到了福海跟前。福海听了心里发苦,硬着头皮禀报了宣德帝。
此时的宣德帝,一点儿没有之前在朝会之上的强势,眉眼间是遮挡不住的疲态。
听完福海的话,他没有发怒,只道:“让老三过来一趟,至于老二,让他回去抄十遍《道德经》,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门。”
福海垂着头,掩去了眼中的诧异,恭声应了“是”,出去交代了。
宣德帝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闭着眼,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青鹰。”
青鹰闪身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在龙案前,“属下在。”
“大理寺少卿姜夔,吏部郎中金铭士……”顿了顿又道:“以及户部侍郎左倾峰,尽快将他们的册子呈上来。”
“是。”
见宣德帝再无其他吩咐,青鹰悄声告退。
殿外,福海已经将宣德帝的口谕传达完,要去传令的小太监没什么反应,但刚刚来报信,这会儿等着回话的羽林卫却听得直咋舌,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宣德帝对平西王的偏爱。
想到家里长辈对两位王爷的态度,不行,他得尽快回家一趟。
说他们见风使舵也好,明哲保身也好,总之,能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就行,若是运道好,能让家族更进一步,那就是整个家族的大功臣,说不定族谱都能多记半页。
……
传令的小太监来到勤政殿的时候,殿中的骚乱已暂时平息。
不是陈皓不想继续闹,实在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先前陈留那一脚可半点没有留情。
传达了宣德帝的口谕之后,陈留便跟着去了朝阳殿。
景荣见事态平息,也顾不上早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赶紧去一旁的配殿叫儿子,父子俩还得去面圣呢。
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匆匆而来的太医,很快,勤政殿里又传来了陈皓的叫骂声。
景荣父子没再停留,追着陈留往朝阳殿去了。
小太监带着陈留,走得并不快,这会儿宣德帝正用午膳,去了也得等。
不过,他不太明白的是,以往平西王也不是没有同陛下一同用过膳,何以今日干爹还特意交代让他们去得慢些,别扰了陛下用膳呢?
想不明白。
算了,照着做就行了,干爹总不会害他就是。
一行人慢悠悠晃到朝阳殿,果然,午膳才刚撤下去,又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他们才被宣进殿。
景荣父子倒是没觉出异常,但陈留脑中却早已闪过无数念头。
景弘长到这么大,今日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见帝王,即便他平日再如何神经大条,这会儿也不免感到紧张,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
景荣瞧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子,脚有些蠢蠢欲动,碍于场合,忍下了。
父子俩规规矩矩叩过头、谢过恩,领了新差事,然后便出宫了。
只不过他们兴高采烈地来,臊眉耷眼地回。
因在外面,景弘满肚子的疑惑也没法问,憋得实在是难受,景荣也没好到哪里去,坐在马车里,也是长吁短叹。
朝阳殿里,只剩下宣德帝父子两人。
陈留也十分不解,往宣德帝跟前凑近了些,直接问道:“父皇之前不是准备让大舅兄去南城兵马司当值吗?为何现在……”
没等说完,他就停下了。
离得近了,这会儿他能清晰地瞧见宣德帝眼中的疲惫之色。
殿内虽然熏了龙涎香,但他还是敏锐地闻到了隐约的一丝药味。
想起今日的种种异常,陈留心中一凛,脱口而出,“父皇,可是……病了?”
虽是疑问,但问出这话的时候,陈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恐怕不只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宣德帝还以为自已伪装得挺好的,不曾想只一个照面,就被陈留给识破了。
本还想暂时先瞒着他的。
宣德帝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身体也随着微微放松了些,帝王威严的气势消散,这会儿龙椅上坐着的,打眼一看就只是一个穿着贵气的寻常中年男子。
“身子是有些不舒服。”宣德帝坦然承认。
“父皇!”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当宣德帝承认的这一刻,陈留心中还是一下子就慌了,他疾步绕过龙案,跪在了宣德帝跟前,双手伏在帝王膝头,一叠声地追问,“究竟是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如此直白的询问,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会引起帝王的猜忌,弄不好直接就是脑袋搬家,但这话出自陈留之口,便没有对至高无上的皇权的窥视,只是一个儿子发自内心的对父亲的关心而已。
宣德帝十分欣慰,他抬手抚上了陈留的脑顶,嘴角扯出一个笑来,“果然是长大了,都学会关心人了。”
“父皇!”
宣德帝答非所问,陈留心中越发焦急,压低了声音,不满地吼道:“您是要急死儿臣吗?”
宣德帝抚着陈留头顶的手一顿,反手就是一个脑瓜崩,同样十分不满,“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爹我还没死呢。”
也不知是那一下敲得太痛,还是因为涉及了生死,陈留的鼻子忽然就是一酸,“父皇,您一定要长命百岁。”
突然的温情让宣德帝十分享受,但他更明白目前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故作嫌弃道:“别学你岳父,一个大男人,成天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这哪里是一点事?
这明明就是天大的事!
他已经没了娘,现在或许连爹也要没了。
陈留没有回嘴,垂着头,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见陈留不吭声,宣德帝也心疼,软了声音道:“起来吧,别再跪着了。”
说完,他自已先起了身,往一旁放置着的软榻去了,没听见儿子起身的动静,他又回头唤了一声,“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