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瀛洲中部,其实就是夹在南边卸春江与北边上秋河中段的一块陆地,有大小三十余国。
而龙背山,便是这瀛洲中部首屈一指的山上宗门。
时至腊月,龙背山方圆也迎来了一场大雪,就在龙背山下方的解龙镇也被覆上了一层白色毯子。
天已经黑了,一处巷子口,牛棚之中,蓬头垢面的少年的只能用杂草遮盖身子,整个人蜷缩其中,瑟瑟发抖。
天寒地冻的,少年却连一双鞋子都没有,整个人瘦的如同干柴。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有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姑娘走过此地,手中的鸡腿儿咬了一口,突然眉头一皱:“什么破玩意儿?难吃死了!”
说罢,随手一甩,便将鸡腿儿丢入了草棚之中。
小姑娘又掏出一张薄饼,同样轻轻咬了一口,随即皱眉道:“哎呦喂,这杨老头,怎么越做越难吃了?”
说着便连同油纸包里的饼子一同丢去了牛棚,之后才蹦蹦跳跳,哼着童谣离去。
两月光阴,这个不懂珍惜粮食的小姑娘,几乎天天早晨都要来这么一遭。一开始是在北边的山脚下,后来是在龙血河的的石拱桥下,现在才是牛棚。
其实牛棚一边,有个寻常人家喂狗的盆,盆里每日都会自行出现珍馐美味。还有个饮牛的槽,天天都会有美酒自行溢出。
但少年宁愿饿死都不去吃狗盆里的美味,不去喝槽里的美酒。
他将沾满污泥的手自茅草中伸出来,颤颤巍巍拿回沾了小姑娘口水的鸡腿与喊热乎的饼子,咬了一口之后,呢喃道:“小樱桃,我要有翻身之日,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当媳妇儿。”
那个蹦蹦跳跳离开的小姑娘,是镇上教书先生的闺女,姓陈,名字叫樱桃。
才六岁。
其实许多人都觉得这少年可怜,但可怜归可怜,真正愿意帮手的,也就是这个小樱桃了。
事实上,有个拼命赶路,花费一月光阴才到此地的少年,此刻就在远处,望着狼吞虎咽的宋青麟。
刘暮舟手扶着墙壁,钟离沁分明瞧见青砖做成的墙壁,都被他捏出一个手印子了。
见刘暮舟如此,钟离沁心里也不好受,她抬起右手,果然手心里的情丝咒闪过一抹赤色。
钟离沁长舒一口气,心说果然如此。
但她还是伸手按住刘暮舟的肩膀,轻声道:“别难过,这一个月昼夜奔袭,终于赶到了,快去找他吧。”
刘暮舟闻言,本想抬脚的,却突然发现自己穿着新靴子,衣裳也是钟离沁帮忙选的墨绿长衫,于是又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钟离沁面带疑惑,却见刘暮舟突然回身开始脱衣裳,还拿出来了早就穿的破旧不堪的布衣布鞋换上。
钟离沁帮忙拿着衣裳,心头却是一怔。
这家伙……他是怕穿的那般光鲜,让如今这般落魄的朋友看见,对方心里难受。
待刘暮舟换好衣裳,钟离沁才将墨绿长衫与靴子递去,并说道:“衣裳收进你的乾坤玉,剑……给我吧。”
刘暮舟点了点头,事实上怒气已经噎在了喉咙处,于是声音也显得有些沙哑。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有个宅子外倒,能不能帮我买下来,再烧点儿热水?”
也不知怎的,听到能不能这三个字,钟离沁有些不高兴,于是沉声说道:“以后不要问能不能,只说帮你干什么,不能干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罢,钟离沁转身离去,并说道:“往那处河边小宅子走就是了,花钱还有买不下来的东西?”
刘暮舟头都没回,咬着牙大步往牛棚去,十几个呼吸的路程,可他感觉极其漫长。
宋青麟还在啃着鸡腿儿,吃着饼子,并未注意到有人走来。
而刘暮舟盯着那只狗盆,眼睛都红了,
走到牛棚边上,刘暮舟抬起脚猛的下剁,狗盆立时破碎,就连地面青石也被踩的粉碎。他又一抬脚,水槽被踢飞出去,镶嵌进了小巷墙壁。
转身一把扯开锁着牛棚的链子,两个少年人,四目相对。
宋青麟望着刘暮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愣了十几个呼吸,这才确定是他。
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的饼子,就这么掉了出来。
刘暮舟眼眶通红,强忍着眼泪,沙哑道:“咱们走。”
伸手去抓宋青麟,可宋青麟目光躲闪,任由饼子掉在地上,挣脱了刘暮舟的手抓起一把茅草盖在脸上,抱着膝盖蜷缩在了一起。
刘暮舟手臂一颤,却见那些茅草不断颤抖,抽泣声音在其中缓缓发出。
刘暮舟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脸,弯腰硬是将宋青麟自杂草之中拉了出来,不由分说的将其背在身后,起身就往河边走去。
夜幕之中,除了不远处的私塾二楼窗户缝中的小眼睛,再没什么人注意到牛棚里的凄惨少年被人背走。
都已经走出去了好一段儿,宋青麟终于没忍住开口,可声音还带着抽泣,也在颤抖:“狗日的……你……你怎么来了?”
极少骂人的刘暮舟,咬着牙,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句话。
“干他娘的龙背山!”
漫天大雪,漆黑小巷,被人当狗一样丢了两个月的少年人,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毕竟……刘暮舟才满十五,宋青麟还差些日子呢。
声音像是狼嚎,引得一户人家推开窗户破口大骂:“什么时辰了,家人死绝了?嚎什么嚎?”
刘暮舟一脚踢去一枚石子,正砸在窗户一侧,险些洞穿墙壁。骂人的中年人二话不说便关好窗户,不过一个呼吸,灯都灭了。
片刻之后,宋青麟终于是止住了哭声,问了句:“这么远的路程,你怎么来的?”
刘暮舟抹了一把脸,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别问我怎么来的,先说到底怎么回事?杜湘儿呢?你跟她有婚约,她就眼看着你这样受苦?”
宋青麟苦笑一声,没提怎么回事,只是说道:“还杜湘儿,她一出北峡镇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本来就没想过什么亲事,但人家早就跟我明说了,婚约之事不做数。那时候连……连吕师姐都帮我求情了,人家理都不理。”
刘暮舟面色凝重,“我问你怎么回事,是谁打碎你的气海,废了你的修为的?”
此时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刘暮舟都要咬下来他一块儿肉。
可宋青麟却闭口不言,刘暮舟问得急了,他就压低声音说道:“你就别管了,咱们惹不起的,你再问我也不会说的。既然你来了,想法子送我回去,我这双腿是走不成了,以后怕是……怕是只能做个船东栈主了。”
此刻已经到了一处小宅子,就是个小院儿,前后左右五六间房子而已。
钟离沁就站在门口,离着老远就见刘暮舟脸上有泪痕,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便朝着龙背山而去,一双桃花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水烧好了,在东边屋子,你帮他先洗洗吧。”
宋青麟望向钟离沁,使劲儿掐了一把刘暮舟,压低声音问道:“这谁啊?”
都没等刘暮舟答复,钟离沁便自己说道:“我叫钟离沁,是刘暮舟的朋友,过命的朋友。”
宋青麟闻言,又掐了一把刘暮舟,竟是笑了出来,压低声音说道:“狗日的,这姑娘好看啊!”
他是由衷的为刘暮舟高兴,因为他知道刘暮舟的为人,就是个时而执拗时而傻帽儿的家伙,交个朋友不容易。
刘暮舟却道:“你别瞎想,就是逃命路上遇见的朋友。先洗澡,你给我的衣裳都还在,换好衣裳之后吃顿饭。回家的事情先不急,先想办法治腿。”
钟离沁望着那间屋子,伸手接住一把雪,想来想去,还是取出一枚黄符所叠的纸鹤,轻轻将其放飞了出去。
出门在外还要让靠家里背景,这是钟离沁最瞧不上的事情。
可……那家伙憋了这么大气,钟离沁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刘暮舟要是真死了,情丝咒可就解不开了。
屋子里时而哭时而笑的,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刘暮舟才搬着一桶脏水走出来。
倒了水后,刘暮舟便拿起了放在门前的剑,沉声道:“钟离姑娘,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儿,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就大步往外去。
钟离沁猛的皱眉,沉声道:“龙背山有金丹的,虽然都快老死了,也只是一转金丹,可毕竟是金丹。山上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像踩蚂蚁一样踩死你,你一个小小的炼气三重,撑死了有个先天四品的武道修为,拿什么去报仇?”
两人掌心之中的咒印同时闪过光华,刘暮舟步子一顿,缓缓回过头,挤出来个笑脸,轻声道:“我不傻,但我要先弄清楚事情,弄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废掉一个资质绝好,有望金丹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