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实有个爱好,喜欢邀请朋友来半亩园中做客,暂住,治学。其中就有著名学者缪荃孙,在这里‘始收书为目录之学,是时书直尚贱也’。”
“也有朝鲜朝鲜高宗时期的重臣,使者,画家朴珪寿,崇实与之义结兄弟。”
“崇实身后,此园续传其子嵩申。”
“嵩申,字犊山,官至内务府总管大臣、刑部尚书,身后谥号‘文恪’。”
“嵩犊山!”齐所长和李教授一起惊呼,总算是知道这人是谁了。
“嵩申也是晚清不得了的人物,”周至介绍道:“嵩申时期的半亩园没有发生太大变化,门庭依旧兴旺。嵩申的女儿出嫁时,李鸿章还到半亩园参加婚宴。”
“光绪十六年嵩申五十岁生日时,他与叔叔崇厚邀请恭亲王奕?、大学士宝鋆等来半亩园宴饮。并且留诗唱和。”
“晚清著名词人,曾经东渡扶桑的孙君异,曾经在半亩园当老师。”
“但是另一个老师更厉害,晚清经学大师,赏识过冯国璋,教导过洪式闾的周嵩年,也曾在半亩园当过老师。”
“冯国璋不说了,洪式闾后来成了国立首都医科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
“而北洋政府总统徐世昌,也曾是嵩申的学生,未显达时曾在半亩园知止斋中读书两年,高中进士后才飞黄腾达。”zusi.org 狐狸小说网
“其余重臣如那桐等,也多次到半亩园赴约雅集,顺带讨论国家大事,《那桐日记》中多有记载。”
“因此半亩园始终就是晚清京城的一处文化中心,收藏中心,高官和文人墨客们的聚会游赏场所,嵩申祖孙三代可以经营,各种收藏非常的可观。”
“嵩申死后,嵩申的儿子景贤和志贤成为半亩园的主人。景贤精于赏鉴字画书籍,收藏甚富,当时京中诸多藏家卖家对之趋之若鹜,故所见益广,所收益富。”
“又记载的几件大事儿,就是一九一二年夏天,傅增湘曾到半亩园欣赏景贤的藏品《洪范政鉴》。并且写下了《跋宋内府写本洪范政鉴》一文。”
“文中提到景贤收藏之富:郁华阁中所庋宋元占椠,名贤钞校,琳琅溢架,无虑万签,然绝世奇珍,断推此为弁冕。”
“还有另一件事儿,就是一九一七年,日人德富苏峰和有贺长雄收到邀请,参加了完颜景贤的半亩园雅集。”
“德富苏峰在《半亩园的雅集》中写到,这次宴会完颜景贤准备了自己的部分藏品,并在邀请时说道:‘拙藏六朝唐宋元明字画,有著录历史堪资考据者,不下数十事,向不于灯下酒边展开。此次苏峰先生来华,故破例拣出十余种表欢迎。欲俱观,须定期于午间,到园赏鉴,静坐研究,愿细加讨论,评定甲乙,质之大法家,以为如何。”
“想必这套《巴蜀全图》,便是完颜家族在鼎盛时期收入的。”
“所以这个完颜并非嵩山下的完颜,而是指嵩申,也就是嵩犊山的完颜家族,无论时间,地点,人物,经历背景,一下子全都解释得通了!”
“此套地图能够流到蜀中来,完颜家族是不是衰败了?”袁所长问道。
“是啊,盛极而衰,景贤晚年,因为家族经济状况恶化,就已经开始变卖半亩园的藏品。其中大部分的藏品,为金陵大学首任校长,加拿大人福开森购得。”
“这套地图,应该也是这个时候流落出来的,最少完颜景贤还知道地图不能卖给外国人,虽然那个时候外国人手里,早就有了更加精准的巴蜀地图。”
“福开森我知道了。”李教授点头:“当过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的幕僚,策划过东南互保,参与过对日对美条约修订,还作为中国代表团顾问参与过企图遏制岛国在华扩张的华盛顿会议。”
这种事情现在听起来要多无厘头有多无厘头,但是福开森的确可以算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直到四三年被岛国俘虏,然后遣送去了米国。
在华五十七年,对中国社会的近代化算是做出了不少贡献,一开始研究中国文化,送了些藏品给大都会博物馆,到后来意识到了问题,在一九三四年,将自己数十年的全部藏品,尽数捐给了金陵大学。
研究历史的李教授当然知晓此人。
“半亩园衰败的历史,其实也就是晚清中国衰败的历史。”周至说道:“五十年代半亩残垣还在,现在已经没有了……啊对了,半亩园的石雕门框现已被拆往西山,用作所谓‘曹雪芹故居’的大门,好歹留了点东西。”
李教授对着周至竖起大拇指:“袁所和辜老都跟我推荐了你,我之前只当在开玩笑,现在看来将这镇校之宝交给你来修复,真是适得其人!”
说完大笑:“谁知道这次来考较你,反倒让自己给上了一课,还破了一桩疑案!你赶紧将今天讲的这些写成一篇论文,我将之列到《蜀藏》里,这下这套地图的来龙去脉总算是连贯起来了。”
“肘子,你怎么这么了解半亩园的?”袁所长总觉得这事儿太过于匪夷所思:“上次见你,你不是还说自己以后要继承辜家,研究宋代吗?”
辜家的学问也好玩,每个人都是主打韵学,旁及历史。
而且一代代下来还有顺序,辜少咸搞的事魏晋三国,辜幼文搞的是南北朝,辜振铎研究唐代,辜开来研究五代。
到了周至这儿开始研究宋代,这还巧合地接上了。
周至都没敢说这是自己购置下德绵堂后准备装修,给启老和王老布置下的功课,德绵堂大四合院,半亩园则是四合院群落,历史资料里边的记载非常详尽,而且作为陈列中心和收藏中心,两者功用重合,二老觉得让周至多看点这方面的资料终归不会错。
王老甚至还带着周至去博物院里近距离观赏了《鸿雪因缘图记》和《康山拂槎》,还有那件流云槎,算是给周至“好学”的奖励。
这三件东西平时压根都不列展的,别说普通参观者看不到,甚至就连一般的工作人员,最多也只知道记录档案上三件独立文物的名称而已,都搞不清楚这三件文物的存在和其背后的故事,以及其相互间的联系。
所以这样的经历对周至来说既是折磨,也是幸运,国学就如同一张大网,看似没用的冷知识,搞不好在哪个场合就能派上大用场。
今天这事儿就是其中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