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是你啊,和好了?”柳敏往微微仰头看吊针的郁霈看了眼,气又是不打一处来。
“他那身体还能经得起这么折腾?上次要是再送晚来一点直接就见阎王去了!你倒好,一个月不到就又把人照顾到医院来了,他喝酒是他不对但你也不能真不理他,你还活埋,你怎么不把他烧死了再送来。”
陆潮让她骂得莫名其妙,额角青筋抽了抽但忍住了没开口。
柳敏一看郁霈比上次来更瘦了,那手腕跟没四两肉似的,还不知道回去之后又受什么委屈了。
“你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儿也不把身体当回事,光看着年轻就瞎胡闹,再这么折腾下去,你也不用着急活埋,有你埋的时候。”
陆潮舌尖抵着后槽牙,再次忍了。
柳敏看他真不说话,老老实实站着挨骂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她在急诊这么多年见识过多少生生死死,实在是忍不了别人这么作。
她翻出一个干净塑料盆,又往里放了两个冰袋,边说:“他电话里就你一个联系人,我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对同性/交往确实严苛了一些,但你们既然选择在一块儿了还是得相互包容你说是不是,况且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也不能……”
“等会儿。”陆潮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突然察觉到一个重点,“你刚说他什么了?”zusi.org 狐狸小说网
“不、不记得了啊。”柳敏见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回头奇怪道:“他没告诉你啊?”
陆潮一头雾水:“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他失忆了啊。”
陆潮一怔,什么玩意?失忆?
这个只在电视剧上听过的名词让他有几分不真实的荒唐感,“他失忆是什么意思?”
柳敏见他真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些犯嘀咕,怎么这小两口过得跟陌生人似的。
“你说你那天那么凶,又要撕票又要活埋,他怎么敢跟你说。”
“他醒那天,一睁眼就一脸慌张的问我现在是哪一年,把我都问蒙了,我还说这小孩儿疯了,医生过来检查一遍说是短暂性失忆症。对了,他恢复记忆没有?”
陆潮根本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所以根本无从判断他到底有没有恢复,但这段时间他的确不太正常,不喝酒不抽烟饮食清淡,连妆都不画了。
徐骁请他吃榴莲,被他捏着鼻子推回去,在食堂遇见了非要拉他去吃火锅,结果他拿清水涮一遍又一遍。
郁霈这学期开始才搬进503,只住了一周就进了医院。
陆潮在这之前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熟悉他以往作风,再加上告白那事儿,他虽然觉得异常但也懒得多想。
他恐同,巴不得郁霈立刻从他眼前消失,怎么可能还去注意他有没有失忆。
陆潮略微沉吟几秒,前段时间陆老爷子跟人置气跑去住院,他来回折腾到十点多才回学校,在图书馆遇见了东张西望的郁霈,当时问他为什么在那儿,他没头没尾说了句“迷路了”。
当时他根本没多想,以为那个是他胡乱编排的借口。
如果照柳敏说的他失忆了,那他根本不记得跟自己告白的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儿等他?
不对,他不记得干嘛还撩自己?
陆潮没有自信到认为他失忆了也没忘记喜欢自己,但郁霈这段时间撩他却是实实在在无法无法否认的。
扑到他怀里、亲口承认去看他打球、今晚主动提出玩游戏接受惩罚吃那个饼干叫他“潮哥”,甚至还有今晚在包间门口怕他受伤而不求助,这一切总不能解释为他想太多。
他对徐骁和林垚甚至褚思文都不是这样。
柳敏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骂懵了,打量着眼前眉头紧皱的青年,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劝道:“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你看在他失忆了也不敢告诉你的份儿上你也该让着他一点是不是?”
“如果他失忆了那还有没有可能……”陆潮话一出口觉得有些好笑,顿了顿将话咽了回去,“算了。”
陆潮端着冰块回来时郁霈正垂着头昏昏欲睡,搁在扶手上的手背很瘦,显得扎进去的吊针有些触目惊心。
他睡着时候很安静,黑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遮出一小片阴影,因为生病褪去几分疏离冷意看起来有些脆弱。
陆潮看了一会,心头莫名热了一下。
他坐下来,拿起一颗冰块在手上摆弄半天,指尖冰凉但心里乱七八糟完全静不下来。
他现在觉得郁霈就像个谜,他根本看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也分辨不出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郁霈垂着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与淡青色血管,陆潮捏着冰块,再反应过来时冰块已经蹭在他脖子上了。
郁霈打了个激灵猛然坐直身子,左手本能一抖险些把输液针扯掉。
“小心!”陆潮吓了一跳,连忙扔了冰块一把按住他的手,看着郁霈受惊的表情心猛地颤了下,“吓着你了?”
郁霈眼底的冰冷锋利一闪而过,见是他,很轻地喘了口气摇头:“不要紧。”
郁霈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含着无限的纵容与情意,很容易让人沦陷。
尤其是那双眼,看人的时候简直能把人溺毙在里头。
陆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那里头纵容温柔的情意骗不了人,黏糊潋滟也骗不了人。
他对医学一无所知,不知道人是不是会在失忆后爱上同一个人,但郁霈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暧昧。
“为什么这么看我?”郁霈从他手里抽回手,茫然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什么。”陆潮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在毛巾里包冰块,状似无意的问他:“你高中哪个学校的?”
郁霈猛地一呛,顿时咳嗽起来。
陆潮抬手给他拍了拍背,看他咳到微微发红的眼睛心里逐渐有了答案。
“你什么时候发烧的?如果我今晚不在宿舍你是不是打算硬熬过去。”
郁霈嗓音微微沙哑:“不碍事。”
陆潮心说还不碍事,不碍事那护士都快把他骂成陈世美了,真有事还不当场把他铡了。
“既然不舒服为什么还去褚思文的生日?”
陆潮知道褚思文这人热情到有些烦人,脾气也大,但其实没什么心眼,是个谁对他好他就乐意给谁两肋插刀的愣头青。
就他那个一口一个的恩人,如果郁霈说不舒服,他一定不会勉强,说不定还会忙前忙后送他到医院。
“去了他就放心了。”郁霈敛下眼,略有些疲惫的合了合眼皮。
褚思文一直想谢谢他,如果他不答应那他就会一直纠缠。
郁霈抬起眼看着寂静的输液室,淡淡道:“烦请你帮我保密,别告诉他我发烧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又要自责,接着继续用愧疚来纠缠他,无论是报恩还是内疚都很麻烦,他不喜欢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怎么还没给他降温?冰块都要化完了!”柳敏给另一个病人输上液,回头看俩人一个发呆一个咳嗽,刚消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冒出来,合着刚才劝到狗肚子里了。
这小两口怎么一个比一个倔。
“柳姐,你来一下。”
“哎来了。”柳敏应了声,回头跟陆潮交代:“赶紧的啊,你看他那脸都红成什么样了,一点儿不知道心疼人,真是不着调。”
“……”陆潮今晚挨的骂都快抵以往十九年加一块儿还多,抵着后槽牙“啧”了声,端过盆侧头看郁霈,“怕不怕冷?”
郁霈脖子上还残留着尖锐的凉意,慢吞吞看向半盆冒着凉气的冰块,沉默几秒反问:“一定要这么做吗?我其实没那么难受。”
陆潮见他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拒绝,心里那点儿气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散了,拨弄着冰块反问他:“那你想烧成傻子?”
郁霈略微抿了下唇角,他也不是没发过烧,小时候在科班里病了都是硬生生熬过去,连药都没得喝,也照样活了二十六年。
陆潮莫名在他脸上看出了几分孩子气,一下笑了,“我发现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挨打怕打针也怕,凉了还怕,你还能更娇气一点儿吗?”
郁霈收回视线,眉间轻蹙,“我没有怕,只是不喜欢,而且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娇气。”
“嗯,你一点儿不娇气。”陆潮在心里补充了:不娇气拧不开瓶盖?不娇气让人拽着头发挨打?
人这么软,嘴倒是挺硬。
陆潮在毛巾里包好冰块,见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有些好笑,“不是不娇气吗?躲什么,过来。”
郁霈不仅没往前来,反而又往后躲了躲,“这不冲突。”
陆潮将毛巾放回盆里,看着病容憔悴的脸,捻了捻微微发痒的指尖,“那我用手?”
郁霈看着那只冷白的手,又看了看毛巾里大量的冰块,估计他是铁了心要给自己用冰块降温,权衡几秒终于妥协,“用手吧。”
郁霈将头发往左边一拢,侧头露出白皙脖颈。
陆潮一哽,呼吸一下子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