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准已经很多年没有找过工作，没有参加过面试了。他现在这身职业装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别扭。特别是胸口和腰间，明显比他的身材小了一号，束缚感让他很不自在。因为长时间没有穿，衣服被放的有些褪色，深蓝色的棉质翻领夹克有些发白。他看着自己勉强塞进衣服里的肉不禁有些唏嘘。这身衣服还是他120斤左右时候的，现在140斤快150斤的他虽然仍旧显得很精瘦，但是他自己也觉着胸口和肚子上堆上了一圈岁月的脂肪。他的脸看起来依旧少年，但他自己也知道，这张脸下面是一颗已经经历了人间疾苦的心。
而这么委屈自己的身材穿着这么一套不怎么合身的职业装就是为了今天这场特殊的面试。得到了同睿二号人物李睿的背书推荐，但是想要真的能加入同睿还需要一号人物沈同的点头。昨天接到了同睿HRD魏政民的电话，约好了今天上午的时间面谈。时间还很充裕，但高准的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他感到自己的裤腿卡在自己的小腿上，于是他在去往16层的电梯上跺了跺脚，希望可以把裤腿跺回到原位。
电梯在13A停了一下，走进来两个很漂亮的女人。高准认出其中一个是坐拥千万粉丝的美妆博主。两个人看了一眼被高准按亮的16层，便靠在电梯壁上闲聊了起来。那个美妆博主正好和高准对视了一眼，她上下大量了一下高准，露出一个很甜的微笑。
电梯在16层停下，两个女人走进了办公区。高准来到前台，简单的说明了来意。他被前台带到一个小会客室，在穿过办公区的时候高准看到了很多平时只有在短视频平台上才能看到的大V博主。这些面孔在现实里看起来居然比在视频里看起来更精致好看。
“真是知名的MCN啊！”高准在心里感叹。
会客室的布置很简单，两个面对着的长条沙发夹着一个长条玻璃茶几。前台的女同事帮高准拿了瓶装水，让他稍坐等候。高准坐进沙发里，他的视线被窗外的景色吸引。这里是南山最核心的地段，高大的楼宇像是撑着城市穹顶的擎天柱子，马路上的车流与人流默默运转，好像流淌在城市血管里的血液一样。在这里的几栋写字楼里的企业，每年创造的GDP几乎相当于一个中小型发展中国家体量。在许多年轻人眼里，这里就是造梦和造富的圣地。
阳光反射在高准帅气的脸上，他不自觉的微笑起来，黑色框架眼镜下的棕色瞳仁里闪着柔和温暖的光。被阳光揉化了侧脸的棱角，让他端了一早上的表情终于舒缓了很多。现在的高准看起来才像是他本来的年纪。一个26岁的小伙子。
会客室的门被魏政民敲了两下，然后他便和沈同一起走了进来。魏政民穿的中规中矩，倒是沈同的穿搭很有戏剧性。他端着茶杯，穿着亚麻裤子，上身却穿着一件羊绒披肩，从领子的开口看得出他里面穿着一件立领衫。一种跨季节混搭的感觉。沈同很放松的坐下，结实的靠在沙发靠背上。
看到两位面试官进来，高准乖巧的站起来，他虽然没有见过沈同，但从穿着上他很容易就判断出来哪个是沈同。他冲沈同很有礼貌的鞠躬，沈同则摆摆手让他坐下。
“这位是我们的HRD魏政民魏总，他今天和我一起跟你交流。”
“好的，沈总。魏总，您好！”
“你的大体情况李睿跟我介绍过，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讲你的故事。所以……”沈同给了高准一个“请开始你的表演”的手势。
“好的，沈总。我先来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高准，从事自媒体行业相关工作已经有五年的经历了，运营过两个核心账号，都是有三百多万粉丝的大号。我和睿总认识是因为……”
“打断你一下，自我介绍请围绕工作经历及职业过往。”魏政民冷冷的说。
沈同赞赏的看了魏政民一眼，然后对高准说，“两件事。第一，你从电梯上来，肯定是经过办公区那条过道才到的这间会客室，过道两边哪些工位上坐着的人，每个人都在负责运营各自的千万粉丝的账号。有些博主我相信你也认识或者至少见过。所以不用告诉我你有什么样的账号，那吸引不了我，也吸引不了我们魏总。第二，李睿，睿总，他是个很乐于交朋友的人，因而认识很多人，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今天能以这种方式坐在这里，说明我对睿总的眼光并不怀疑，我尊重他。但同时也说明，你认识睿总并不必然代表你和睿总有同等的成就，所以暂时还没必要让我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请不要让我对睿总的眼光产生怀疑，如果你有更好的表现的话，请现在表现出来。让我也能看到睿总看上了你什么，除了这张有点帅的脸以外。”说完沈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放着冰块的茶。
高准抿了一下嘴唇，用力的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
“自命不凡，我一直是这么评价我自己的。高中毕业以后，我父亲重病不治离开了我和我母亲，留给我们的只有家里那个破旧的餐厅。没办法，我只能回家帮忙料理。正常情况下，我会和我父亲一样，一辈子靠着这个餐厅养活我自己及家人。可是站在柜台后的每一天我就止不住的在想，除了像他那样每天一身蒜蓉和油烟的味道，基于现在的条件我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我统计过餐厅周围的人口，以及高峰低谷的潮汐人口变化，统计每天的翻桌数据，结论就是，如果我想脱离柜台，开家分店，经营自己的品牌，我要不吃不喝做到37岁，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是二十年以后。这样我很恐惧，那个时候我身上的油烟味怕啥早就洗也洗不掉了。所以我想，制约我的是什么？第一是市场容量，每天用餐的人数上限决定了我的发展上限制，而这个上限也就是环境人口数，并且这是一个充分竞争的市场。第二个因素是产能，我的店，一刻不停的炒，一天的供餐份数也是有限的。第三是客观条件，餐厅堂食的定位也就决定了客人的群体有限，从而最终决定了餐厅的实际承载能力。”
高准停顿了一下，他借着喝水的机会看着两位面试官的反应，沈同表现出饶有兴趣，魏政民不动声色，但是从他没有打断自己来看，似乎也没有那么反感，于是他放下瓶装水。继续道，“餐饮消费是刚需，所以找到自己的用户才是核心，有用户，才能有可能有流量，流量就是现金流，而现金流才可能带来产业升级。”
高准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可以正面面对沈同。
“那么问题就变得简单了，流量。想要流量就需要增加曝光，那就需要有渠道，需要方法。好在我们处在自媒体时代的大环境，搭建渠道的初始成本很低，关键在与内容输出。于是我开始尝试输出一些内容，自己做一些文案，坚持更新。于是初步有了一些成效。但是到了后期，受限于个人的精力及能力，提升的边际效果就没有那么理想了。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掌握了方法，在此基础上我开始着手搭建团队。这样就使得我的内容输出从质量到频率都得到了稳定提升。但是这样也不够，还需要运营配合。运营我的理解就是资源整合，推广中缺少什么样的资源就要去找到什么样的资源谈合作，合作的基础就是利益和价值交换。我的主要精力也就放在了如何找到并对接这些资源上。这样我也就在一段时间之后收获了我的第一个百万粉丝的账号。有了流量的基本盘，带来了餐厅的很多流客，很快当下的餐厅承载能力就达到了上限。当然，这也给我带来了进行升级改造的现金流。下一步，我便开始分析我餐厅的消费爆品是什么，其中的爆点元素又是什么，然后将这些元素标准化，找到供应链资源，帮我生产。同时改造堂食环境，把堂食、自配外卖以及商超便利店的‘店中店’模式完善。一方面优厚的条件迅速扩大市场占有率，另一方面让利给渠道分销，让产品有了稳定的消化通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有了自己的品牌，流量和品牌相互赋能，很快我的账号也突破了300万粉丝的大关。复制第二个账号的时间明显短了很多，仅仅几周的时间。也就是这个时候，资本看上了我的项目。在一场融资路演上，我和李睿总认识了。”
“思路不错，你认为你的挑战在哪里？”沈同问。
“还是两个方面，能力与需求的矛盾，坚持原创和资本导向的矛盾。产能的提升是线性的，但是需求的增长可能会是爆炸式的，因而投入提升产能的速度总归是滞后的。产能提升后，能力是稳定的，但需求的变化又不可预测，因而从长期来看，提升产能的决策必须慎重再慎重。即便是充分调研市场，合理科学预测，稍有不慎还是会出现边际成本倒挂的局面，产能越高亏损越严重。至于资本，是把双刃剑，它可以帮助实体快速发展，快速形成规模效应。但是实体庞大了，内部的利益关系就越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结果就是对全盘的管控能力减弱，这种情况下就不得不分权，不得不找职业经理人去做管理。而若是平衡不好内部利益，资本就会像肿瘤一样与权力产生寄生关系。一方面是资本的影响力，一方面是所有者与经营者的竞合关系，对全盘的控制成了三方博弈。”
“这和你运营的账号以及你的店有什么关系？”魏政民问。
“在有了这两个300万粉丝的账号后，我就不再靠店面来支撑我的收入了，我向外输出的是品牌和产品。品牌体现的是我的基本流量盘，产品就是我的SOP、我的模式。而模式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我的原始店面最盈利最精华的部分。”
“如果按你的规划，这么发展下去，你今天应该来跟我谈合作，而不是谈一份工作。所以出了问题，问题出在哪里？”沈同饶有兴趣的问。
“很惭愧，这便是我最大的问题，我之前没有系统性的管理学理论学习，在管理中对制度、路径、流程的理解能力不足，导致了组织权力的失衡。资本和职业经理人最终被我绑定到了一起，结果就是我被架空了。当我没有能力，或者说没有可以交换的价值来保持三方的平衡后，我的存在便很多余了。我的基本流量盘是运营团队在负责，我的SOP是产品团队掌握，没有班底，资本抽离，高管带着团队出走，品牌和加盟商就成了一个吞金巨兽。”
“所以你从你的经历中学到了什么？”
“永远让自己保持价值并且拥有可以交换的利益。”
“那你认为，你对我的价值是什么？”
“睿总跟我说过，同睿的成功太一帆风顺了。我的经历经验对他来说是他所欠缺的，他希望我的经历可以为他在事业上‘投石问路’。这也回答了您最开始的问题，是什么吸引了睿总。我对此的理解是，用我的失败来为同睿在相似条件下的发展规避风险。”
“说的很好，但离打动我还差一点。”
“我明白。我愿意从一个最底层最基础的职位开始做起，如果半年的时间没有做出能让您看到的成绩，我可以一分工资不拿，自己走人。”
“三个月，你只有三个月。”沈同说，“如果你能在同睿再现你的模式，公司的副总还有个位置空着，可以等你。”
沈同和魏政民同时站了起来，魏政民说，“明天早上九点到新媒体部报道，从运营专员开始做起吧。薪资待遇稍后会有HR专员跟你谈。”
“好的。”高准说。
“我等你三个月，希望三个月后在管理层例会上见到你。”沈同友好的伸出手。
“还是您会做生意。”高准握住了沈同伸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