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MoveOn1
八月,电视台发生了一起不小的人事变动——频道总监突然被免职,台长从其他电视台挖来的一个女制片人很快接替了他的职位。
新总监上任的第二周,我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的震动。那天,当她宣布聘任我为《非常幸运》的主持人时,我惊讶地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在确认了她的性取向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小心地问她为什么要任用我。她坦率地回答说,悠悠走的太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你形象很好,镜头感也不错,就先试用一下吧。
“再说,节目正在改版,如果在观众中反响不好的话,也可以说是由于新主持的原因。”她笑说。
我也附和地笑了笑便签下了合同。然我心里却依旧对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感到惶恐不安——因我来到北京的这几年,一件幸运的事都没有遇见过。有一天晚上,我甚至将总监对我说的那些话几乎一字不落地梦了一遍,醒来之后迷蒙了很久:这一切莫非只是个梦?
这种过于紧张的情绪显然影响了我的工作状态,我的前几次录影并不是很顺利,不是抢话太多,就是过于沉默,等到好不容易跟男搭档的节奏对上了,编导又说我的表情语气过于僵硬。我只好泄气地拿着台本去后台练表情。
从前,我总是觉得悠悠的工作很轻松,在更早的时候我甚至认为她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可是等到我真的站在她的位置上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把控一个大型节目的节奏有多难——当我心中想着我的视频兴许只有176个人在观看的时候,我尽可以轻松自在地对着那台摄像机侃侃而谈,可是当我想到我此刻站在这个舞台上所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我的朋友、同学、父母以及被他们炫耀一般地通知了一遍的亲戚们,以及电视机前千千万万的陌生人都能看到的时候,我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了。我想起我从前对那些人说过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他们到时候是不是也会对我偶然念错的一个字,或者我不小心出丑的样子大加嘲讽呢?
我想我融入节目的过程的确是有些太长了,总监的耐心终于被一点点地磨没了。当我第三次念错了嘉宾的名字时,她一把扯下鼻梁上的眼镜对我吼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录节目之前多花点时间做好功课,你是个新人,稍微用心点行吗?你要觉得自己实在做不了的话,我们就换别人。”
我低头瞥了眼手里那一沓厚厚的嘉宾资料,心里突然沮丧的厉害。
晚上,我接到了夏安打来的电话。她说她已经去香港了。我问她学长可好,她说这两天他一直在忙一个企划还没来得及跟她好好聊一下。她又问我最近录制的节目什么时候能播。我叹口气说,最后能不能播都不一定呢,总监差不多已经对我完全失望了。
她诧异问说:“怎么会这样?录得不顺利吗?”
“不怎么顺利。”我泄气地说,“以前明明一直在憧憬着这份工作。可是真的站在舞台上时,我却紧张的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学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一个学期我们班没有选班委,只有值日生。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上课和下课的时候喊‘起立’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所以就一直盼望着自己值日的那一天赶快到来。可是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那个时候是怎么克服那种紧张心情的呢?”她问道。
“我并没有克服。那一整天老师都没有喊‘上课’或者‘下课’,所以直到下午放学我也没有机会喊‘起立’。”
我没有想到杨康会来看我录节目。
那天,节目刚录了十几分钟,他就从演播厅后面推门走了过来。我跟他对视了一眼,心中愈发地拘谨起来,整场录下来都不在状态。导播刚喊结束,我便尴尬又火大地朝后台走去。不想只过了一会儿,他竟也跟了过来。
“真没想到,你这么有个性的女人,到了舞台上反倒是畏首畏尾地什么都不敢做了。”我正在休息室补着妆,他突然冷不防地在我背后说了一句。
我从镜子里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在我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来说:“你对自己太苛求了,又太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样一来,反而束缚了手脚。”
我依旧没理他。
他百无聊赖地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车钥匙,忽又开口说:“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我回过头去看着他。
他偏头想了一下,从沙发上拿起我的手提包说:“因为我会把你的vuitton当作人质。”
我一时气结。
他带我去的居然是地铁站。
“现在快到晚高峰了,一会儿上车之后人应该挺多的。”他看了眼腕上的表说。
“杨少爷,你想体验生活的话,自己来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拉着我啊?”我看着那辆疾驰着驶进车站的列车恼火地说。
“谁说我要体验生活了,我是在帮你体验生活好不好?”他笑说。
我还未及开口,列车便在我们眼前停了下来。他不容分说地拉着我上车。
车厢里果然有些拥挤。我靠在门边站定,他的手突然放在了我的肩上。我皱着眉头回过身去,他却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对面车门的方向说:“那边那个穿条纹衬衫的男人,刚才你上车的时候,他打量了你大约3秒钟。”
“所以呢?”我打掉他的手说。
“就跟读者在报刊亭的一份报纸版面上停留的时间差不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微微一笑说:“现在,大声地唱一首歌。”
“杨康你有病吧?”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唱的话我今天晚上就会把你的vuitton撕票。”
“随便你。”
“我会顺便把你的手机、钱包、证件、银行卡也一并毁尸灭迹。”
“你…”我愤恨地瞪了他几秒,咬牙道,“唱什么?”
“《爱情买卖》?”
“不会!”
“那就《歌唱祖国》吧。”他笑眯眯地说。
于是,那一天,所有在那班地铁6号车厢里的乘客都目睹了一个女神经一脸苦大仇深地唱了一首“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旁边还有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男人乐不可支地喊着“声音大点”。
我唱完之后便捂着脸径直去了隔壁的车厢,身后一阵不明所以的掌声。我微微侧身瞄了一眼,杨康正一边鼓着掌一边跟了上来。我顿时想上前踹他一脚。
“你刚才唱了三分钟,那个穿条纹衬衫的男人也看了你三分钟。”他在我身后笑说,“哦,还有两个人好像拿出手机录影了。”
我火冒三丈地回过头去:“杨康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你是学电视的,还不懂什么意思吗?”他依旧微笑着说,“人们对于太过正常的事物从来都没有什么兴趣。哪怕是再漂亮的女人,如果只是像块木头一样地站在舞台上的话,观众对她的注意力也绝对是转瞬即逝的。可是如果你能制造一些记忆点和关注点的话,你就能抓住他们的眼球,锁定他们手中的遥控器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为了收视率去装疯卖傻地娱乐受众?”我冷冰冰地说。
“首先,你应该明白,你主持的就是一档娱乐节目,所以娱乐受众是你分内的工作。其次,你是个聪明又有才华的女人,应该不需要通过装疯卖傻的方式来制造关注点。”他笑了一下说,“目前,你首先要改进的是,不要再用一副主持新闻联播的僵硬表情来主持娱乐节目了。”
“你说的倒轻巧,哪个新人走上舞台时不紧张啊?每次灯光打下来的时候,我都觉得心里好像有根弦一下子绷了起来。”
“你刚才不就做的很好吗?”
我斜了他一眼,没做声。
“其实你真的不用那么在乎别人的目光,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出错。因为除非是政策性的错误,一点点小的失误根本不会对你和节目造成多大的影响。事实上,你知道我公司制作的那几个节目的收视率在什么时段最高吗?除了主持人和嘉宾冲突的时候,就是主持人出错的时候了。”
“那些观众根本就是在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总比看一个便秘脸的女主持有趣的多吧。”
我抬脚便冲他踢了过去。
他一边躲着,一边笑说:“真是的,免费给你上课,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对我施以暴力。”
“我又没拜托你。”我扭过头去说。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凑上来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没空。”
“吃饭又不用很久。”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说:“杨康,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我暂时还没有跟你做朋友的打算。”
“谁想跟你做朋友了?”他一扬眉说。
我有点不悦地看着他。
“我明明在追你。”他的唇角挑出一个戏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