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平旌撇了撇嘴,将萧蕴扔在了一边,和沈修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熊熊战意。
展平旌率先发难,“上次院试被你压了一头,这回我一定能超过你!”
沈修面色不变,从容不迫答道:“绝无可能。”
虞衡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这俩真是吃饱了撑的,这么深的交情还时不时下战书,闹着玩呢?
结果萧蕴一句话双杀,“反正第一是你的,他们争来争去顶天也就是个第二。”
沈修和展平旌:……我真是谢谢你啊!
虞衡觉得萧蕴今天这是戳着展平旌和沈修的肺管子在说话,不由疑惑:这俩没得罪萧蕴吧,怎么萧蕴一开口就那么不待见他们。
展平旌和沈修冷不丁被萧蕴嘲讽了一脸,也很是心累,江南走了一趟,又历经生死,大家怎么也能算是朋友了吧,怎么这位现在就这么呛人呢?
虞衡也好奇,刚回京时萧蕴也不这样啊,不过上回虞衡敲沈修和展平旌的竹杠时,萧蕴没来……等会儿,自己是因为什么敲他们的竹杠来着?虞衡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萧蕴的想法,不由无奈一笑,对着萧蕴摇了摇头,示意那事已经过去了,长辈的公堂之事不牵扯到他们的交情,不必再抓着这点不放。
萧蕴抿了抿唇,偏头看了展平旌和沈修一眼,面无表情地为他们送上了祝福,“祝你们成功中举,名列前茅。”
实诚人祝福别人都是这么真实,展平旌和沈修莫名觉得更加憋屈了点。就算收到了祝福,也并不觉得开心呢。
他们在这儿说说笑笑,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关注。展平旌和沈修自是不用多说,一直就是京城中的风云人物,有名的神童。虞衡虽然深居简出不怎么出来交际,但凭他横空出世斩获小三元后,京中士子无一不认识他这张脸的。院试前三凑在一块儿,本就吸引眼球,再一听他们说话的内容,仿若解元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一般,不少人当即就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道:“乡试可不比院试,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人考。以往也不是没有人考过小三元,结果到了乡试却名落孙山,话还是别说得太满。”
“就是,到时候若是落了榜,那可就没脸见人咯。”
虞衡偏头看了看,见这几人都较为眼生,略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这几人应该是前几届的秀才,考完秀才后没能成功考中举人,这次来重考的。
反正大宣朝也不设参加科考的年龄,若是本人自己乐意,一直考到老也没人管。
所以虞衡能看到的前来参加乡试的人,年龄差距十分大。有白发苍苍的老翁,也有虞衡这样十多岁的少年,当然,更多的还是三四十岁的中年文士,在科考上栽过跟头,尤为看不惯虞衡这些顺风顺水的家伙,就算知道虞衡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上几句酸话。
虞衡是哪种受了嘲讽默默忍受不还击的人吗?看看每次都被他怼的跳脚的系统就知道,虞衡真不是那么心胸宽广的人。
心胸并不宽广的虞衡友善地看了看对方,决定不同对方一般见识,笑眯眯地祝福对方,“瞧您这模样,应该考了不少回乡试了吧?经验确实比我们充足,希望您下回不用再来考一回。”
这祝福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对方气得直咬牙,正想反击,就听见一声锣响,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几列衙役从里头鱼贯而出,一脸严肃地站定。
虞衡等人当即停止了交谈,认真地听从衙役的吩咐开始排队抽号进场。
再次经过一系列严格的搜查后,虞衡拎着考篮慢悠悠地进了贡院,在一众或忐忑或焦灼的参考士子中,虞衡这一身处变不惊淡然自若的气度委实引人注目。
不远处的主考官见了,忍不住暗暗点头,心道果然不愧是能拿下小三元的奇才,瞧这气度就和旁人不一样。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再创辉煌,将这次乡试的解元也拿到手。
虞衡本来就是冲着解元来着,这回他十分有自信,刷了那么多题,上了那么多强化班,还是巨佬级一对一辅导的那种,要是再考不中,那虞衡的智商是真的没救了。
然而,还没开始考试,虞衡的心情就嗖嗖直往下落。
这积灰三尺的桌椅和门,这逼仄得连伸个懒腰都伸不开手的狭窄空间,这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粉碎成渣渣的号房木门……
好歹还担了个高大上的名头,怎么这条件还不如之前院试的考场呢?
抱怨归抱怨,虞衡还是得认命干活。怎么着都得先把卫生给收拾一下,这邋遢的样儿,就算虞衡没有洁癖都看不下去,不收拾收拾,根本就没法落脚。
再说了,考试的试卷也不能有脏污,要是染了一团团的灰末,那基本可以下次再来了。
虞衡叹了口气,从外面的大水缸中舀了水,打湿帕子开始搞大扫除。
怪不得一场要考三天,搞卫生就得搞小半天,时间要是短了,还真不够用。
虞衡手脚麻利地将号房收拾一新,仰头看着正透出一缕日光的房顶,陷入沉思,这要是晚上突然下雨,不得把试卷全给打湿了?
但屋顶的缝虞衡也没办法补,只能自己留了个心眼,观察了一下洞的大小后,估量了一下被波及的范围,暗自决定晚上休息时把考卷放远点,免得真倒霉碰上了下雨。
虞衡不由叹气,这破条件,放后世就是贫困山区的标准,竟然还是天子脚下的贡院,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没人想着把号房修一修,给它一点排面吗?
正腹诽间,衙役便来发放考卷。和之前的考试一样,考卷被卷成长条圆筒,中间用一根细长的红绳绑住。虞衡接过考卷,衙役便将门狠狠关上,呛了虞衡一鼻子灰。
乡试的题目,在原本院试等试题的题型上又增加了策问和论以及表、诏、判等题型。其中表和诏有点类似后世的公文,每种都有不同的格式,考的是官员的基本素养,毕竟以后当了官,不同的场合要上不同格式的折子,权当提前练习了。
判就难了许多,实际上考的是考生的断案能力,类似后世法考,假设一个场景,请考官判案。主要看考生对律法熟不熟悉。当然,出的题目不会很难,毕竟律法好几大本,考生们又没真的断过案,学以致用还是有难度的。
但这个却是虞衡的强项,这么多年,虞衡基本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如今又新增一门学科,虞衡的学习兴趣不减反增,兴致勃勃地背完了整本《大宣律》,在系统空间中刷的题,有一小半是律法方面的内容。
不过第一场考试的内容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虞衡快速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试卷,发现上面有《论语》题两道,《孟子》题一道,《大学》《中庸》题三道,再加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
题目不算多,但难度较大,要是底子不扎实的考生,怕是会做不完考题。
这一点对虞衡完全没有影响,这货被系统名师按着脑袋灌进去那么多知识,闭着眼睛都能把四书五经给默写出来不说,随便拎出来一句问他,他都能洋洋洒洒地说上一大串。题目虽然出得偏,对虞衡来说却还是基础题,根本不用多费神,见到题目自然而然就有了思路。
虞衡的动作很快,有了思路后落笔如有神,埋头刷刷就写满了一整张稿纸,接连打完两道题的草稿后,虞衡这才感觉腹中空空,时不时传来一声咕噜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虞衡当即停了笔,把笔放在离考卷最远的地方,慢悠悠地开了火炉,将带来的鸡汤煨上,又拿出一张薄饼和馒头,蘸着汤香喷喷地吃了一顿。
侯府的厨艺手艺是真不错,那鸡汤鲜的,简直香飘十里。贡院中本就闷热,空气不流通,时不时还能闻到灰尘的味道,待着很不舒服。
虞衡这锅汤一熬,香味顿时飘出老远,让人闻着这味道就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有人这会儿正在啃硬馒头来着,忽然闻到这股鲜美的鸡汤香味,整个人都不好了,瞬间觉得嘴里的馒头索然无味,刚刚好不容易品尝到的一丝甜味儿都不见了踪影。
最难受的还是虞衡隔壁号房的倒霉蛋,他们也想认真答题来着,但是这股香味却霸道地往他们的鼻子里钻,毫不留情地勾出他们的馋虫,让他们嘴里不断分泌唾沫,胃也不断发出抗议声,只想吃东西无心写文章。
虞衡便听到隔壁号房传来一声低低的骂声,声音还挺耳熟。虞衡仔细一回想,哟呵,这位不就是刚刚排队时对自己开嘲讽的“前辈”吗?那是得好好照顾他一下,这点香味儿怎么够,必须再来点!
虞衡微微一笑,拿过稿纸折了折,对着小火炉慢慢扇风,火势慢慢旺了起来,香味儿传播的更远了,旁边号房的人骂得也更带劲了。
虞衡微微一笑,美滋滋地喝了碗汤,心中暗道隔壁那位“前辈”心理素质真的不太行,这么点刺激就受不了,怪不得要考好几次乡试。
要是隔壁那位秀才知道虞衡在这么吐槽他,怕是能立马和虞衡打起来。
刺激完一堆人味蕾的虞衡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填饱肚子后继续奋战,将后面两道题的草稿也打了出来。此时天色已晚,虞衡算了算时间,觉得以自己的进度而言,晚上不用点蜡加班加点答题也能做得完考题,便仔细将考卷收好,放在屋顶那个洞祸害不到的地方,又堆了件衣裳护住它,绝对不让考卷有任何闪失。做完这一切后,虞衡才合眼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躺了一晚。
这应该是虞衡两辈子加起来睡过的最糟糕的床。也不对,号房里头这玩意儿,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床,就一破木板搭着,上头铺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人往上头一躺,木板嘎吱一声往下陷下一大截,稍微动一动身子就更不得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能把人的睡意全都吵走,根本就没办法休息。
第二天天色刚亮,虞衡就一骨碌地爬了起来,浑身酸痛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顿,眼角下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完全没有睡足觉后的精神。
这科考,真不是人干的事,净来遭罪了!
虞衡重重叹了口气,揉了一把眼睛,用冷水洗了把脸,又用手拍了一圈脸,让自己清醒过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才第一天就这么让人身心俱疲还休息不好,以后的状态肯定只会越来越差,必须速战速决,趁着现在精神不错,赶紧把剩下的题也给做了。
这思路完全没毛病。系统听了也得点头,同样小声地吐槽了一下考试环境,这条件,简直是让考生来渡劫的。
虞衡也是这么想的,一边答题一边默默问候当初建贡院的人全家。正腹诽间,虞衡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我的考卷!”
正在写字的虞衡手微微一抖,下意识抬头,却只能看见号房的小门,四周的衙役应该往那个方向匆匆奔去了,虞衡听见了他们凌乱的脚步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虞衡微微扬眉,听着空中传来似有若无的声音,虞衡索性停了笔,侧耳认真听外面的动静,就听见有人仿佛像是在喊,“大人,求您……被火烧了……再给我一份考卷吧!”
后面那句话语气凄厉,差点将虞衡吓了个哆嗦。虞衡听着这话中的意思,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火炉,慎重地将它挪到了离考卷最远的地方。
一切可能伤害到我考卷的东西,都是敌人!
虞衡目光坚定,谁都不能阻挡我拿下解元的称号!拿出了被名师鞭策过的实力,仔细斟酌每句话,努力做到每句都是精品,精雕细琢出两篇优秀至极的文章,都是放进系统空间也能被评为优秀的那种水准。作诗更是超常发挥,许是那位倒霉的考生给了虞衡一点灵感,虞衡这次作出的诗既生动活泼让人读后会然一笑,仔细品味后又让人觉得心酸,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
成功进入考试状态的虞衡如有神助,一鼓作气写完所有题目,再仔细将文章誊写到考卷上。
第一场考试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虞衡在号房坚持了三天两夜,黑眼圈堪比国宝,精神却很是亢奋,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爸爸考完了一定能拿第一的自信气质。
和周围如丧考妣的考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蕴在外头等着虞衡,见虞衡这表情,再瞅瞅其他人的神情,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题目如何?”
虞衡乐呵呵一笑,“挺简单的。”
走在虞衡身边的考生一不留神听见了虞衡这话,整个人都恍惚不已开始怀疑人生。原来,这次考试题目很简单吗,那为什么他却做不出来?
眼瞅着虞衡一句话就让好几个人心态崩了,展平旌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脸憔悴,胡子拉碴,幽幽道:“那是你觉得容易……”
虞衡被他这副模样唬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了他一把,皱眉问道:“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子?”
你也不是心理素质不行的人啊,这个场面能把你逼到这份儿上?
展平旌面色漆黑,“甭提了,那个考卷被烧了一半的考生,就在我隔壁。我刚想到一个绝妙的想法,就被他打断了思路,想了好半天才慢慢想出来一点点,能不窝火吗?”
那确实挺惨的,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虞衡不由同情地看了展平旌一眼,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认真安慰他道:“放心,还有两场,你好好考,应该能追上来。不要忘了,你可是要和沈修抢第二的人。”
“胡说!我明明是要和你抢第一的!”展平旌不服,鼓着腮帮子抗议。
虞衡毫无诚意地点头道:“行,祝你心想事成,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梦里啥都有。
虞衡也累得不轻,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就算辣鸡系统经常坑他不断学习,还悄悄开时间流速,但系统辣鸡归辣鸡,还是有一手的。虞衡虽然被他强压着学习,但系统消除负面状态是一绝,还能根据虞衡在空间中的表现情况相应调整虞衡的基础数据,所以,别看虞衡天天在家里睡大觉,实际上他的体力特别好,毕竟是被名将大佬用死亡威胁练出来的体魄。
但号房又不是系统,那条件,别说虞衡是侯府尊贵的小少爷了,就算是从贫寒之家爬上来的,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贡院的号房条件不错。每个能在号房坚持住三天两夜的人,都是英雄!
因为号房床板太坑爹,虞衡回到家后也好好睡了一觉,完全把明天还要继续参加考试的消息给扔在了脑后,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好好放松一下。
系统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开口提醒虞衡乡试的事,虞衡立即一个鲤鱼打挺,“扶我起来,我还能学!”
系统:………
这么拼命的家伙,一定不是我的垃圾宿主。
不过系统也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家伙,见到虞衡有这么大的转变,系统很是欣慰,转头就提前把大礼包送给了虞衡,给了他一顿牛肉火锅。
虞衡不由感动,这熟悉的美味,他又可以了!
第二场考试,刚吃完火锅的虞衡状态拉满,一口气将诏、告、表三种公文全部写好,又仔细斟酌写了一篇《孝经》论,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剩下的五道判题上。
这几道题都是偏基层类的题,如果任县令,大多都会碰上这样的案子。这类题对虞衡其实并没有那么友好,毕竟虞衡生在侯府,对基层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了解。但虞衡那么多套真题也不是白刷的,这种题就是模拟真题中的基础题,虞衡都不知道刷过多少遍了,这会儿一看到这几道判题,虞衡脑子里就自动给出了标准答案,都不用再考虑的。
虞衡越做越有信心,觉得自己这波稳了。出考场时愈发神采奕奕,就是人群中最自信的那个崽。
接下来的第三场,考的是经史时务策五道,全是策问,这也是虞衡的强项,略一思索就开始提笔答题,每一道都答出了系统的优秀标准。
但是,这最后一场考试出了点小插曲。十七号早上,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虞衡却是被隔壁的一声惨叫给惊醒了。“我的考卷!这么热的天,昨晚竟然下雨了!”
虞衡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考卷,发现他们全都完好无损后,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同情了隔壁的仁兄一把。一百步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在这儿绊了一跤,任谁都得气死。
好在这是秋季,不经常下大雨。要是明年春季考会试,碰上下雨天,那滋味才酸爽。
这贡院环境,真是磨人。
虞衡再次实名吐槽了一番贡院的坑爹环境,认真检查完试卷后,信心满满地交了卷。
考完后,虞衡回家洗漱一番后,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才回转过来,一起来就看见了几张关切的脸,全都是一副想问虞衡考的如何,又怕虞衡考劈叉了戳到了虞衡的伤心事,表情很是纠结。
虞衡见状,不由一笑,神采飞扬道:“我的水平你们还不知道吗?不敢说拿个解元,前三肯定没得跑!”
沈氏当即大喜,张嘴就把锅甩给虞启昌,“我就说儿子学问好,不必担心,就你想的多!”
虞启昌一脸懵逼,正想说之前担心得不得了的人不是你吗,怎么这锅又扣到我头上来了?然而在沈氏威胁的眼神下,虞启昌还是怂了,默默扛下了这口锅,瓮声瓮气道:“是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