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的下午是周日,那天天气陡然降温,我连羽绒衫都穿上了。外面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约三点钟的时候,我和夏雷一起来到了市人民医院。前天晚上,我送过林可渔回到家里后,给夏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叶菡要我代她表示感谢。夏雷当即表示,要和我一道去看望一下叶菡的妈妈。
夏雷事先让人买了不少营养品,我俩一人拎了几样,来到血液科的病房。只有林可渔妈妈一个人在,林可渔姐妹俩都不知去哪儿了。
吊瓶里仍然是殷红的血,叫人看了心里沉重。
我向林可渔妈妈介绍了夏雷,我没有说是他找的副市长给搞来的血浆,只说他是“老渔夫”酒店的夏总,是叶菡的朋友。我觉得对病人,不要让她增加心理负担为好。林可渔妈妈欠起身子表示感谢。
“林可渔去拿化验单了,一会就回来。”林可渔妈妈道。
我和夏雷坐在一边,问了一会情况,林可渔妈妈说昨天又吊了血小板,感觉好多了。坐了约十多分钟,林可渔还没有回来,夏雷接了个电话,便先告辞走了。
林可渔妈妈靠在枕头上,气色比前天好了不少。她头发梳得很整齐,还别着一个蓝色的发卡。
上身穿着一件黄色的羊毛衫,外面套着一件羽绒夹克。虽然病房里很暖和,不象外面那么冷。
我和她慢慢地说着话,又过了半个小时的样子,林可渔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化验单。
“刚才我陪夏雷来看望阿姨,他有事先走了。”我对林可渔说。
林可渔也穿上一件厚厚的羽绒夹克,淡绿色,但显得有些肥,估计是她姐姐的。
她显得很高兴,道:“谢谢夏总和榛哥。我刚从医生那里拿回了血常规的化验单,又和医生聊了一会,医生说指标不错,血小板升到53了,就红细胞和血红蛋白还有些低,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可渔妈妈脸上也有了更多的笑容,道:“多亏欧阳老师帮忙。”
我有些惭愧,因为刚才夏雷在的时候,我并没有介绍是他的功劳。
我说:“阿姨,你别想那么多,只要你能把病治好,我们做点事情不值一提。”
林可渔剥了个两个橘子,一个递给我,一个递给她妈妈,又给我倒了杯热水。
然后,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色的天空,道:“妈,这天不会要下雪吧?”
“这才什么时候?还没有立冬呢,哪来的雪?”林可渔妈妈轻声嗔怪道。
林可渔端了个凳子,坐到她妈妈一边,正好与我相对,使得我和她一左一右,把她妈妈拥在中间。
林可渔看着她妈妈,笑道:“妈,想到下雪,我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讲过,我刚出生那年冬天,有一天下大雪,你出去找我爸,结果摔倒在小区楼下,又正好是我爸回来救了你。你再给我讲一遍吧,我很想听。”
林可渔妈妈看我一眼,笑道:“这都哪年的事了,还讲它干什么?”
林可渔一边用纸巾帮她妈妈把嘴擦了一擦,一边孩子似地央求道:“你再给我讲讲嘛,还是小时候听过,现在都记不清了。榛哥也不是外人,你就当给我们讲个故事。”
“对,阿姨,你讲讲吧,听林可渔讲个大概,我就觉得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大雪天寻夫,摔倒了,又碰巧被叔叔救了,多感人的故事啊。”我帮林可渔道。
林可渔妈妈叹了口气,面对我说:“唉,都怪那时候落后,连个手机都没有,要不然,我也不会冒着大雪出去找你叔叔。”
停了几秒钟,林可渔妈妈象是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然后对着林可渔道:“那年是九三年,你刚出生几个月,那天下午就开始下雪,到晚上雪下得更大了。中午你爸跟我说,晚上要陪客户吃饭,那时你爸在销售科,经常陪客户吃饭,我也没当回事。可是,到了晚上十点多,你爸还没回来。我看看窗外,路灯把地面照得雪白,雪下得很大,天上还在漂着鹅毛大的雪花。我开始担心起来,不知道你爸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来。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你爸一般不会超过十点的。那时候的人,喝完酒后,有的人去打麻将,有的人去唱卡拉OK,你爸一样都不爱好。再说,孩子刚出生不久,你爸更不会在外面玩。我就开始担心,你爸是不是酒喝多了,没有公交车了,或者打不到出租车。那时候出租车都是那种红色的夏利车,坐出租的人很少。下着大雪,你爸会不会走路回家,结果摔倒在哪里,或者已经被人送去医院了。我就这样胡思乱想,心里又急又担心。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只有干着急。当时我们住在烟厂老职工宿舍,一间一厅的房子,才四十个平米,又小又破。我坐在被窝里,你睡着了,屋里开着个旧电视,可我什么都看不进去,就在那里胡思乱想,担心你爸别出什么事情了。”
说到这里,林可渔妈妈端起一杯水来喝了两口。林可渔笑着打趣道:“我那时候要是能说话就好了,安慰安慰你,不至于外面大雪飘飘,屋里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担惊受怕。”
林可渔妈妈笑了一下,继续道:“直到快十二点了,你爸爸还没有回来,我已经受不了了,就觉得你爸一定是出事了。我最怕你爸要是摔倒在哪个旮旯里,把腿摔断了,不能走路,这么晚又遇不到人去救,那就完了。我思来想去,决定不能在家里等,我得出去找你爸。我看你睡得很香,便下床来,穿上你爸那件军大衣,那是你爸当厂里的民兵发的,这件军大衣现在还在呢。你爸去世的时候,所有的衣服都烧了,送人了,只有这一件军大衣我还留着。你爸活着的时候,就喜欢穿这件大衣,冬天出去钓鱼的时候总要穿上这件大衣,说是暖和。”
说到这里,林可渔妈妈又喝了一口水。林可渔道:“妈,你真是傻,你怕我爸摔倒了,就不怕你自己摔跤,还是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人。”
林可渔妈妈道:“那时候,哪想那么多,就担心你爸出事。我拿了一把伞,下了楼,出了楼道,才知道雪下得好大。一脚踩下去,鞋几乎都看不见了。可我一点都没害怕,就觉得雪越大,你爸越危险似的。好在小区路很熟,我慢慢地出了小区,来到了街上。这时候,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只偶然有一辆车驶过,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车,公交车也早停了。街上路灯光线弱弱的,照着雪白的路。我站在街边,一时也不知往哪里走。后来,我决定往市中心方向走,从我在的小街,走两百多米,就是通往市中心的大路:人民西路。等我走到人民西路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很冒险。路上正在落雪,还没有上冻,也不是很滑,但是我走起来很费劲,因为那几个月生孩子坐月子,很少出门,身体也虚。路边的饭店也都关了门,偶然有一家开着门的,进去问问,也没有客人了。一个饭店的老太太,听了我的叙述,直责怪我傻,说你一个产妇下这么大雪还出来乱跑,要是摔坏了,可是不得了的事,催我赶紧回家,又让一个男厨师骑着个三轮车送我回家。这厨师送我到小区门口,我让他停下回去了,然后一个人在门口又站了十分钟,只好往家里走。一边走,我一边开始流泪,我在心里骂你爸爸,责怪他不该下着大雪出去陪客户喝酒。就在我走到宿舍的楼下时,我一脚踩上了一个塑料袋似的东西,脚一滑,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我本能地用右手去着地支撑,结果屁股和右手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得屁股和手腕撕裂般疼痛。我想动动右手,就觉得大脑支配不了右手了。我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哭的声音还不敢放开,怕真惊动了人。哭了一会,我觉得还是得起来回家去,我怕你醒了没有人。可等我一站起来,就觉得眼一黑,晕了过去。过一会儿,我听见你爸爸在喊我:‘叶萍,叶萍’我睁开眼睛,竟被你爸爸抱在怀里。后来我才知道,你爸爸正好回来,经过楼下,看到我躺在雪地里。那时候,我估计我晕过去也没多长时间,就是这么巧。要不是正好你爸回来碰到我,说不定真出大事了。”
林可渔主动端起茶杯递给她妈妈,说:“喝口水再说,真够惊险的。”
林可渔妈妈笑了笑,喝了口水道:“后来你爸就背着我去了医院,一检查,右手腕骨折了,当晚就住院了,用石膏板把手腕固定住,用绷带吊着手腕,在医院里躺了几天,我就回家了。”
“那我爸那晚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
“你爸说是陪几个客商喝完酒,人家非要打牌,打到11点多,单位的车去送了客商,又没有公交车,他只好走路回家,所以耽误了时间。不过,从那以后,你爸晚上就很少出去吃饭了,就是非得出去不可的,也是吃过饭就赶紧回来。他一直觉得那天晚上很对不起我,象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阿姨和叔叔的故事真感人,简直比小说还精彩。可惜,现在的年轻人难得有你们那时候的感情,冒着大雪出去寻找丈夫,还是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我由衷赞叹道。
林可渔妈妈笑道:“还不是那时候落后,没有手机,联系不上,不然哪有这样的事情。现在不光是手机方便,出租车也多,再不会出现我们那时候的事情。”
又说了一会闲话,看看外面已经黑了,我起身告辞,林可渔送我到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