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走了。
顾无愁问他周围那些雾要不要紧。
老汉摇摇头,只说那是这片荒地多年积成的死气,构不成威胁。
顾无愁不多说什么,送给他一壶清酒。
老汉道了声谢,转身越走越远。
顾无愁目送老汉走出破败的坟场,也转身回屋,又立刻去了货间。
半盏茶的时间后,顾无愁捧着一本薄册走了出来。
薄册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
《离坤道》
……
……
修行乃立世之基。
亲眼见证过王老汉的刀后,顾无愁越发确信自己亟需修行一门功法。
货间内绝当的功法数量不少,他要挑自然是要挑最好的。
这本《离坤道》典当合款共二百七十五年,与定江刀相差无几。
老汉持一柄定江刀,随手一击即可震碎云间,不知那些立于顶端的修道者又坐拥何等神奇造化?
顾无愁既要活下去,就得考虑寿元之外的问题。
寿元只是寿元,并非寿命。
所谓寿元,不过是最长能活的时间。
寿元漫长者,在大限将至前被人斩杀,也是常有的事。
修炼应当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顾无愁去了二楼,随意推开一间客房,盘坐床中,翻开这本精挑细选来的《离坤道》,开始照着其上说的引气法呼吸吐纳。
真气乃万物之本,此本非根本,而是本质。
呼吸间诸般杂物入体,循循善诱,凭自身造化剔除杂质,究其本源,吐杂纳真,如此循环往复,终可得到真气。
几息后。
顾无愁只觉小腹微烫,血流炽热,能明显感觉到呼吸间有股无形之气流走于全身经脉,渗入五脏六腑,乃至与骨骼相融。
似乎能行。
他暂且压下心中的情绪,专心于稳固呼吸吐纳之法,同时尽可能想象自己的呼吸能够剔除杂物,只保留下最精纯的那一丝本质之真气。
如此呼吸三千次,顾无愁逐渐找到窍门,原先紧蹙的眉头缓缓放松下来。
又呼吸三千次,体内那股滚烫之气越发浓郁,宛如一股特殊的血流,游走于经脉之间。
最后是呼吸至九千次时,顾无愁吐出一淡雾,意味着万般杂质在此刻被驱逐出体内,只留下修行者最为注重的真气。
成了。
那接下来就是……
“咳!”
突然间。
顾无愁喉口剧痒,一口鲜血不由自主地吐出。
与此同时,顾无愁体内那股无形之气随之烟消云散,周身窍孔间漫出几丝血雾,随着一阵窗缝外钻进的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低头看向地面上那滩血,隐隐见到血迹里藏着些零星的微光。
真气散尽。
九千次呼吸全数白费。
顾无愁心中并无太大的动摇与懊恼,默默起身下楼,又去了一趟货间。
他以为是这本功法的问题,或许他的体质与这本功法不相匹配。
当铺内绝当的功法数量不少。
总有一本适合他。
……
……
三日后。
顾无愁知道自己错了。
他擦干嘴角的血迹,把最后一本功法丢到一旁。
此时,屋内已堆满了书籍古册,种类繁多,数以百计。
正道不行,邪道不行。
顺练不行,逆练也不行。
锻体不行,御剑更不行。
诸般功法皆尝试修行个遍,最终无一例外,顾无愁全都倒在最初的聚气一环,再也不能增进半分。
非但真气拒绝他,连邪魔外道的魔气妖气也全都将他拒之门外。
偏偏按书上所说,能感受到真气就说明拥有成为修士的基本天赋。
换而言之,顾无愁大抵不是纯粹的肉体凡胎。
既然如此,为何不行?
到底是哪里出错?
他找来乌鸦,想得到答案。
乌鸦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两眼,说道:“你又不是人,怎么修炼?”
顾无愁听了直皱眉:“你是在骂我,还是在阐述事实?”
乌鸦道:“我既是在骂你,也是在阐述事实。”
顾无愁道:“我是人。”
乌鸦眼里充满了讥讽:“你不是人!”
顾无愁道:“那我是什么?”
乌鸦张开翅膀,高亢地喊了句:“无愁当铺的掌柜!”
顾无愁本想说这是废话。
转念一想,觉得此话或许藏有深意,只是他现在还不明白。
无论如何,局面已定。
顾无愁遗憾地看着那摞成小山的功法古册,问道:“所以我什么功法都练不了?”
乌鸦回答道:“什么都不行!”
顾无愁道:“那我要是被心怀歹念的人找上,要抢我这当铺里的东西,我就只能看着?”
乌鸦似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仰起头,嘎嘎狂笑。
乌鸦在笑,顾无愁就听着,也不打断它。
过了一会儿,乌鸦似是笑够了,这才尖声说道:“你可是掌柜,你可是掌柜!”
顾无愁眨了眨眼,愣了愣神。
乌鸦就飞在高处,扑腾着翅膀,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掌柜。
无愁当铺的掌柜。
顾无愁神色微变,突然想到什么,冲下楼梯,直奔货间。
……
……
是日。
听雨州暴雨连绵。
各地阴湿潮气极重,再加冬夜深寒颇浓,街上人烟稀少。
听雨州北方有处冰湖,四季常冻,霜面始终光滑如此,宛如一面明镜。
冰湖中央立着一座高峰,直耸入云,孤零零地独立于此,似冰湖延伸而出的一根冰柱。
山峦间磐石凝冻,雪松密集,唯有一条狭隘的山道蜿蜒曲折,直通山顶的那座小庙。
庙里只有一座主殿,两座偏殿和几处柴房模样的小屋,算是简陋。
满鬓斑白的老人坐在主殿门外的台阶上,腿上摊开一本厚实但古旧的书,右手攥着一杆毛笔,悬在半空。
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老人背后,扎着辫子,模样青涩又俏丽。
如果她掌中没有握着一把剑,这把剑又没有架在老人脖子上,那她一定会是个让人见了就觉得十分值得怜爱的姑娘。
“姑娘何必如此?”
老人无奈长叹,转头望向不远处惨遭屠杀的几名弟子,眼里尽是悲怆。
少女则抿了下嘴唇,微低下头,声音如夜莺般动听:“都说天机不可泄,我想试试。”
雨珠顺着庙宇檐角落下,像一串串珠帘。
老人顺着珠帘向外望去,迟疑几息,接着放下毛笔,合上身前的诗集。
他平生没什么爱好,唯独写诗怎么也放不下。
现在倒是要放下了。
因为他快死了。
少女见老人不说话,继续问道:“三日前,有人在那片荒地里窥得一丝刀意,刀中隐含先帝的帝威,疑似是失踪多年的定江刀。”
“你只需告诉我,那把刀是不是定江刀就好。”
老人苦笑两声,道:“我说了,你就会放过我?”
少女的回答很直白,很简单:“不会。”
老人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少女闻言,露出遗憾的表情。
无论什么时代,杀死一位知识渊博的观州客总是令人惋惜的。
也正是在她横剑准备斩下老人的头时——
她那秀气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老人同时抬高视线,略感惊讶地看向远方。
一抹昏黄从远处地面升起,骤然间刺入云间。
暴雨连绵的听雨州里,突然炸开一片数十里的无雨空间,区域内的阴云悉数散开,从天际落下一道神圣的昏黄,照耀大地。
与此同时,听雨州内无数修行者猛然昂首,纷纷望向昏黄所在的地方。
少女眉头紧蹙。
老人沉默不语。
片刻后,黄昏消散。
纤细的金黄从天际回归,落入凡尘之中。
雨继续下。
少女深吸口气,转而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她此时仍然低着头,因为她的眼睛是一片纯粹的雪白。
盲人自然看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和感觉到。
老人笑了笑。
“我什么也不知道。”
少女沉默。
剑起。
血溅。
……
……
顾无愁伸出手,抓住那一抹从天际回归的昏黄。
一杆通体玄黄的枪便被他抓在掌中。
离奇的是,此枪分明势大力沉,落入掌心的瞬间却绵轻无比,丝毫感受不到冲击。
依照当票上的记录,这杆黄龙枪至少需要结台境的修士才能自如使用。
先前修炼失败的功法古籍上则有记载,如今修行者只分五重境界。
凝气、筑基、结台、搬山以及凤毛麟角的人中仙。
换而言之。
能舞动黄龙枪的,大抵与王老汉修为相当。
顾无愁未曾修炼,却依然能够自由使用此枪。
难道这就是乌鸦那番话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使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