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庄如斌的指令,神武号要在岛边停泊一些日子。
官兵在岛上结了营帐,驻扎下来。
过得几天,官兵们就归心似箭,想尽早返回驻地。
在这四面环海的小岛,三餐都是海鲜,喝的是船上储备的淡水,少了酒水滋润,又无村无店,娱乐活动匮乏。
这可急坏了尤三,来军营这么长时间,对家人浅浅的思念逐渐泛滥成灾,他迫切想要回家探视。
初登岛时的新鲜感,渐渐蜕变得麻木了。
岛上下过两次大雨。
每当上空阴云翻滚,海平面就如有感应地风浪大作。
狂风挟着海水拍打岸边的礁石,也把一些易弯折的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贴地直哼哼。
天上一响起炸雷,风一大,海水就暴躁起来,一轮又一轮地冲刷岛边的矮树。
然后暴风雨发出强悍的吼叫,把周边的海面和小岛浇了个透。
雨水打在草丛里低沉混沌,撞在岩石上却是铿锵有力。
电闪雷鸣下,大海如巨兽咆哮,将一些不知所措的海水推上岸。
海水又懵懵懂懂地退回大海,一部分留在了岛上。
岛上罕见大型野兽,小动物出没频繁。
有晚营帐里爬进一条蛇,士兵们把蛇捉了剥皮炖汤。
一天上午,尤三抓来两只硕大的老鼠,当着阿六多的面,剥了皮,掏了内脏,把鼠肉一刀刀切成块,生火烧烤。
肉香四溢间,阿六多不禁咽下了唾沫。
尤三将一串烤熟的鼠肉递来跟前时,阿六多心头犯怵,说:“这么大的野老鼠可从没吃过。”
“不吃我吃。”尤三贼笑着,把鼠肉往嘴里塞,一番咬嚼,汁液顺着嘴角淌下。
又一次,阿武从岛上抓来一篓蝎子和蟾蜍,喊着让大伙尝鲜。
阿六多登时傻眼,“兄弟,这玩意能吃?”
阿武轻蔑地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这两样毒物,吃了百毒不侵。”
阿六多头上的伤口还未脱痂。
黄昏时,他喜欢躺在战船的甲板上沐浴夕照,享受海风亲昵的抚摸。
甲板热乎乎的,就像贴着温暖的床板。
以往的人生像波涛在脑海翻涌,未来却是浩瀚碧海,深不可测。
返航没有确期,令尤三十分怅惘。
睡梦中,儿时母亲在他耳边唱过的一首歌,时常回响。
“哎,我亲爱的孩儿,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就像在菜地里,我看不见蝴蝶的飞舞,听不到小鸟的歌唱。孩儿呀,我抱着你,就像是心肝宝贝。但我知道,你不会永远躺在妈妈的怀抱。”
他常常在梦中哭醒,擦拭眼角的泪水。
假如哪天在战场上遭遇不测,可就真的见不着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啦!
他曾一个人站在礁石上,眺望家的方向。
他凝视天边的云彩,低声哼唱着梦中的歌谣。
歌词字字锥心,不断撩拨着心中的思念,他落下悲伤而凄凉的泪水,眼角被刺激得麻痒而疼痛。
他不由放声歌唱:“妈妈呀,妈妈,我怕我再也回不到你的身旁。你看呐,倭刀砍掉了兄弟的头颅,他掉进蔚蓝的海水,脖子里还在冒着血泡……”
风儿轻柔,浪涛细细。
阳光照在岛边的一排香蕉树上,树叶摇曳出点点金光。
照在尤三身上,斜映出水面心事重重的人的影子。
这晚,星月朗朗,海风轻柔,阿六多、尤三和阿武坐在甲板上聊天。
尤三咬着一串烤熟的肉串,说:“整天呆在这里,快把我憋出病来了。”
阿六多说:“看你吃得嘴巴流油,多快活呀,怎么还会生病呢?”
阿武仰望夜空,神往地说道:“我也不想天天呆在这里,我想打仗。”
尤三说:“就是。我的手都有些痒了。记得上回在山下,我骑在马上,一口气就砍掉了五个倭寇的脑袋。”
“啊?”阿六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印象中,尤三似乎没有马上杀敌的经历。
“就是上回在山下啊”,尤三用牙齿撕下最后一点肉块,扔掉小棍,“我借了骑兵的战马用了一下,也算是过了把瘾。”
“哦?快说说。”阿武兴奋地搓手。
“嗯……那匹马呢,黑不溜秋,跟煤一样。别看那畜牲眼睛又大又温柔,但性子倔强,不怕打。我抽它几鞭,结果它不听使唤,我让它往东,它就往西。”
“那如何是好?”阿武问道。
“嘿嘿……后来它听话了,跑起来跟风一样快……嘿嘿,我差点被倭寇砍到,幸亏它驮着我脱离险境。”尤三偷眼打量阿六多,怕他戳穿。
“就是,我都看见了,你差点被倭寇砍中了命根子。”阿六多说道。
尤三低头干笑两声,又说:“我从山上往下冲,山下的倭寇排成了长队,像一条黑色的巨蟒。我的坐骑跑下山路一点也不吃亏,我使刀方便,一砍一个准。我只稍微夹夹马腹或者拉拉缰绳,马儿就晓得怎么办。它好像晓得我在想什么,有时我刚想扯动缰绳,它就已经在动作,你们说说,这是马吗?比人还聪明咧。”
阿六多和阿武不住点头。
尤其是阿武,一张脸蛋在月色下满布崇拜之情。
尤三清清嗓,说:“我想杀一个高个子倭寇,可费了一番工夫。我骑在马上,他朝我冲来,手上的倭刀明晃晃的害我眼花,我把他看成一匹胡狼。我双腿夹马,马儿跑起来,等我跟那倭寇相距不过几米,倭寇就鬼叫起来,双手持刀偏着身子向我砍来。马儿往倭寇左边冲,我正好把力气使在顺手的右边,我也两手捉刀,在空中与倭寇双刀相碰。妈呀,倭寇力气大,我的刀把差点脱手。马儿驮着我在前面打转,倭寇又转身冲来。我晓得不能跟他硬碰,就佯装举刀要劈他。他还是怪叫,到跟前挥刀砍我,我却变了手法,转劈为攮,一刀捅穿了他的喉咙。马儿在跑,这股力量使倭寇的脖子跟脑袋分家,脑袋掉在地上,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我看。”
阿六多说:“可惜呀,可惜。”
尤三问:“可惜什么?”
“要是我早教你一招,你就不用如此耗费工夫。”
“说说。”
“如果是我骑在马背上,遇到那个倭寇,等他来砍我,我就不砍他的其它部位,只砍他捉刀的手的手腕,兵器一掉,他就任我宰割了。”
尤三说:“想得倒美!你以为他是死人,把手举着不动让你来剁吗?”
“这当然要讲究准头和力量,我能够做到,但你不可以。有次我杀一个倭寇,就是削掉他拿刀的手,他望着断手还在发愣,我就在马上给他来了对穿。他望着我,口吐鲜血,好像不大甘心的模样。”
尤三瞪大眼睛:“你居然比我还厉害。”
阿六多说:“倒也不是,也吃过亏。那次我骑马加入混战,周边都是倭寇,个个红了眼睛,手持兵器朝我扑来。要说这也无解不是吗?但我还有绝招,等这帮鸟人围上来,我就一个下滑,双脚勾住马背,身子到了马腹。再一拍马腹,马就原地腾空,跳出了包围圈。我再翻身上了马背,那帮鸟人都把我当成了天神。”
尤三嚼着嘴里的肉渣,说:“什么天神,简直是妖怪。”
阿武说:“就是。连神话里唐僧的白龙马都没有这么神奇,次次被妖精一围就把人捉了去。你说你双脚可以勾着马背腾空,落地还安然无恙,你的脚到底有多大力气,禁得起这么大的折腾?”
阿六多尴尬地咳嗽两下,说:“反正经过就是这样,你们爱信不信。”
阿武嚷道:“到我了到我了,你们都骑马杀敌,我虽然没骑过马,但也杀过倭寇。就拿上回来说吧,就在这条船上,我可是死里逃生,万分惊险呐。”
“哦?说说。”说着,阿六多心想,这胡诌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莫看我是新兵,但一上了战场,我就是一头猛虎。那天在船上,我以一敌五,五个倭寇围着我,要置我于死地。”
尤三呵呵笑起来,“有这回事?”
“可不是。当先一个,使的一把倭刀,照我面目直劈,我轻巧闪过,反手结果了他的性命。余下四个,三个使刀一个使狼牙棒,四样兵器从四面打来,横竖要我小命。说时迟,那时快,我脚底抹油,从四人缝隙中溜到他们身后,再反手一刀……嘿嘿,你们猜怎么着,居然削掉了两个脑袋。那个使狼牙棒的哇哇大叫,一棒子打来,眼看我就要脑浆迸裂。我右手横刀,左手拳头顶着刀身,架住这一棒。这还不算,另一个使刀的也一刀横扫,这又是无解。试问我正在抵挡棒子,怎么抽手来应付刀子呢?但我就是不同寻常,在这生死关头,伸出右脚,一个勾踢,踢在使刀倭寇的手腕上。这厮一声叫喊,倭刀飞起,落下时正好刀锋向下,砍在使棒倭寇的脑瓜上,进去了半个脑瓜。这使棒的对我目瞪口呆,我一脚踹开他,又手起刀落,把那两手空空的倭寇从头到胯,劈为两截。嗐,血水就跟下雨一样,溅得甲板上到处都是。”
尤三摸着脸上溅到的口水,怔怔地道:“你简直是天下无敌。”
阿六多摇头道:“我都晕了,神话都没这么编的。”
三人又说了会话,直到天上的星月都慵懒地进入瞌睡,才意犹未尽地下船舱休息。
舱内此起彼伏地响着均匀的鼾声,阿六多轻轻地走到床位,扯过被子躺下。
不一会儿,被褥内棉花的暖味和升温的体味熏得他睡意绵长。
听着波涛有韵律地拍打船身,他渐渐地闭上眼睛。
湿冷的海风从船舱的入口而下,在宽敞的舱内流淌,跟人的体味、木料味等多味混合,也变得温暖而和蔼。
后半夜,海风转强,把船吹得不住摇晃。
海浪竞相拍打船身,呜咽着,仿佛在诉说什么婉转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