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邯国之灾三

夜晚,大军扎营,绕着长宁水,军士们在各自长官的指挥下,绕着营地挖了一道浅沟,引河水注入,造出道宽约三丈的泥泽作为安全带。

在这道安全带内,便是以战车为单位,各自扎下帐篷休息的士卒。

帅帐中,主位上的邯子皱着眉头,借着侍卫举着的火把,弯着伸着,认真打量着席上约莫三尺的牛皮地图。

这地图相当粗糙,山川地理在上面几乎就是几道粗线,要不是还专门用小字一一标列出来,只怕还以为是哪个顽童的拙劣之作。

长宁水源于黄龙岭,乃是北洛水的支流之一,总体来看呈“亅”形,由北向南后,又拐弯向西,注入长洛水之中。邯国则正位于这拐弯之处。再往南,便是冯国、归国以大荔戎为首的几个戎人部落了。

至于向东,不好意思,那里就是韩国的附属地界了,不过不要紧,只要不深入就成。

因为这里所谓的附属地界,并非子是韩国可控之地,亦或是韩国附庸之地,而指对于一片无主(不一定是真没有,而或是不够格又没背景)的土地,一般情况下,会默认为最强者的附属。

当然这些附属之地基本上都是在这个时代开发不出来,而且又比较偏的荒蛮之地,很可能就是一片原始森林。(要是有余力,那就是直辖了。)tiqi.org 草莓小说网

没办法,中国这个地盘太大了,而人口嘛,反正在宋以前,中国就不存在土地不够这个问题。

至于春秋,这个几乎还属于半蛮荒的年代中,很多诸侯国的土地,看着是不小,但实际上吗只是孤零零的几个点而已,大部分土地都还属于未开发状态,或是控制力薄弱的荒地。只要你拳头够硬,实际上完全可以随意穿******如明明是在山东东部的齐桓公,就大摇大摆的带着军队,横穿鲁、宋、陈多国,跑到了河南南部的召陵与楚国人商讨了一番历史遗留问题,比如说周昭王南征死在汉水,比如说你们楚人竟然不给周天的纳贡等等等等。

那么召陵在哪呢?

答案:今河南省南端,漯河市郾城区东南。

而大名鼎鼎的吴王夫差(好吧,其实这位的名气得拜励志哥的勾践所踢),这位哥直接从江苏一路跑到了河南黄池,要与晋国盘盘道,讨论一下谁来当老大这个话题。(说一下,当时负责招待夫差的晋国经理正是《春秋我为王》中主角的那位老爹。)

吴国国境位于今江苏、安徽两高官江以南部分以及环太湖浙江北部。国都前期位于梅里(今无锡梅村),后期位于吴(今江苏苏州),

吴国国境位于今江苏、安徽两高官江以南部分以及环太湖浙江北部,太湖流域是吴国的核心。国都前期位于梅里(今无锡梅村),后期位于吴(今江苏苏州)。

而黄池在封丘县,今隶属于河南新乡,位于河南省东北部,新乡市东南隅,这个两地的距离,大家可以找份地图来对比,中间鬼知道要经过多少个国家的土地。

在春秋像这么两位哥横跨数国用兵的还不少,究其原因,除了自己的实力外,还有很大原因便在于当时这些诸侯国内真正被开发利用的土地较少,能够腾出个安全通道来。

否则,要是一个城一个城的攻过去,那就真要被累死了,毕竟,那个时候中国人的武德可是爆棚的!

所以,只要邯子提前打个招呼,或是不要深入,权当打回猎之类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者,反正现在韩国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内部那几位大夫们好像都在那忙着画地自圈呢,哪还有空来,为了这片荒地和自己说道说道。

在长宁水以东,向北二十里有一片丘陵,那是黄龙山向南部的延伸的余脉了,那里也就是这次来犯戎人的老巢所在。(戎人吗,自然是不配拥有土地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周没有得到天子的认可,那就等于21世纪没有房产证啊!

怎么能叫主人呢?那最多只能叫做流浪汉!或者干脆定义为强盗。)

初次率领大军远国远征,邯子这位年轻的国君现在正处于一种热血上头,脑袋不太灵光的状态,尤其是首次出战,胜利来的太过简单之后。

“今日虽停了下来,只怕明日想要教训这些戎人,就必须要再向北走20多里地了。

不过,好在营中大营粮食还可支用10天。归去最多留下三日的粮食,那么7天想来也够了。

再说,秋天那些戎人的牛羊不也正上着膘吗?“

至于说战场上会出现什么意外,这位年轻的国君并不怎么担心。不就是拿刀的砍人吗?谁怕谁呀!

戎狄而己,何惧之有!

在军人变成臭丘八之前,中国的贵族还真没怕过谁。哪怕是一直被后人认为是反战典型的杜甫曾经也有一个将军梦。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单于寇我垒,百里风尘昏。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掳其名王归,系颈授辕门!

这可不是一个和平分子所能说出来的,实际上,后世对于杜甫反战的研究,大多是以安史之乱,也就是内战为分界点的。比如三吏、三别,因为折腾的都是自己人,所以杜甫老先生就觉得不痛快了。

至于戎狄,杜甫老先生觉得亮刀子就挺好。甚至对于唐朝向外和亲的举动,杜甫老先生是明文反对的。

正当邯子在那里独自思谋着,接下来该如何犁庭扫穴,建功立业时,处理完营中扎营事务的司马与大夫戈二人请求觐见。

被打断了思考的邯子,虽然有些不喜,但也没敢装大,整了整行装后,亲自来到账外,将二人迎接入帐。

几句寒暄,各自入座,开始说起了正题。

老司马作为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率先开口道:

“禀报君上,斥候侦察,长宁水东向北二十里,有片丘陵地,正是戎人聚集之处。

应该只有不到3000戎人,此外从丘陵处可以看到大片牛羊想来应该是他们部落的冬营场所。

有些小山谷,但并不足以藏太多兵马。

只是,老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哦,不知老司马认为有何考虑啊。”

邯子不解中略带好奇的问道。

原本听的司马禀报的消息,与自己从俘虏口中得到的消息,基本一致,是一场手拿把攥的胜仗后,邯子心中欢喜一场,又听得这位老人忽然泼了一盆凉水,自然不会太痛快。

老司马皱着眉头,略有迟疑的指着地图解释道:

“老臣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斥候放出三十里,也并未找到有敌人的踪迹。

只是,按理来说,这些戎人既然打算在此地过冬,那么纵然要节约粮食,也应该挑选离冬营地远一些的对象才好,这相距不到50里,也就是两天的路程,太近了。

老臣担心有诈。”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的老窝暴露给敌人。

土匪和小偷也不会在自家作案,原因也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道德节操,而是他们需要有一个安定的休整、销脏的场所。

戎人们抢劫,这个很正常,但是除非是面对比自己弱小,可以一举将其消灭或是重创的对象时,才会痛下杀手。

否则,若是不能保证自己一击绝杀了邻居,一般情况下他们宁愿过得苦一点,也不会没事贸然挑起战火的。

如果可以和平贸易这个是最好的。

但考虑到西周那低的可怜的粮食产量,以及河西这片土地本身就不太适合农业发展,所以对于戎人而言,更多时,他们会像乌鸦小偷一般,入室偷窃。比如趁着周人不注意,晚上摸到农田里,偷割庄稼。

真的,活着嘛,不丢人,偷东西嘛,只要偷到了,也不丢人。

就像后来春秋小霸的郑庄公,在周天子刷了面之后,就很不顾形象的亲率大军,偷割周天子王田上的麦子。手法熟的一批,看来这位哥以前估计也没少干,应该是老手了。

也没办法,那年头生产力低下,诸侯也没余粮啊,能多捞点,多捞点吧?

反正像什么后来脑抽才喊出来的:〝饿死事小,失节极大“这一伟大口号,在这年头,连儒家的开祖师孔老夫子都不会认的。

这可不是乱编的,孔子周游列国也没少遭罪,有几回饿的紧了,偷酒吃抢肉的事也干过。(手下几十号手上拿着家伙的徒弟,能让老师饿着?)

但是按照后人的刻板印象,孔老夫子应该是:席不摆正不坐,肉切得不方正不吃。

如此严谨的孔老夫子,怎么能够做这种不太见得光的事呢?

为此,身为孔子最有名的找茬徒弟,子路还专门询问孔子对此有什么感受,(这学生可真是不给老师脸),孔子颇有水平的回了4个字:“偷生、讲义”,即之前饥不择食是因为“偷生”,后来讲学时变得规矩超多便是为了“讲义”。

所以那年头自己家的粮食不够了,偷点了,抢点了都是正常的,大家也都司空见惯了。

但是,抢粮之后还杀人,这就很过分了,犯规了。

当然这个世界说到底是强者的世界,如果你的实力够强,可以成功的干掉被你抢劫的人,那么还好。

可抢劫一个比你强大的对手,还要朝死里得罪,这就不对劲了。

屠村屠城这种事,在历史上没少发生,但总体而言,概率还是很低的,尤其是对于两方相熟的势力而言。

老司马的忧心正是由此。

之前还兴致冲冲的邯子,对于这位老司马的担忧,虽然总觉得是人老了嘛,难免想东想西,畏首畏尾的,可一琢磨,也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这年头,抢劫一行算得上是欣欣向荣,但找死,不多啊。

邯子也不由得皱着眉头认真的打量起了地图,希望能从这那几条线上找到朵花来,自然一无所获。

帐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见得自家的君上似乎开始踌躇不定,想要敲退堂鼓后,一旁的戈激动的起身行礼,对着司马颇有几分不善的问道:

“老司马,以您之言,是不是就要就此班师回国了?”

“这,若是敌情未明,还是谨慎为上。“

犹豫了片刻后,有些心虚的司马,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敌情未明?开什么玩笑呐?哪怕后来有了飞机,人类都打到三维世界了,照样也会有诺曼底登陆这种超级欺骗。更何况这年头那些斥候,实际上也就只能用肉眼观察,敌情怎么可能明得了。

戈冷笑一声,而后转向还在犹豫的邯子,语气沉痛沉痛道:

“君上,那些被屠戮的可是君上的子民啊!

凶手就在眼前,而君上却不敢为国人复仇,日后安可为君!“

这话说的很重,但也很实在。国君的权威来自于对国家的保护,一个不能够保护国家利益的国君,等待他的下场便是千夫所指,众叛亲离!

相比于年龄己大,只想着稳重一些,或者干脆说平平安安苟完,最后岁月的司马,戈这位年轻的大夫正是意气风发,渴望建功立业,同时也是自尊心极为强烈的年纪。

看着自己国家的子民,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被树来给自己当小弟的戎人屠杀!

若是不回杀他个血流成河,如何有脸回去面对国中父老。

当然,私心也是有一些的,毕竟,这不司马的年龄大了吗?

一番斥责,掷地有声,羞愤,恼怒以及热血,让年轻的邯子那股热血再一次涌上心头。在昏暗的火光下,略显黝黑的脸上,红如重枣,五指合拳,猛敲案板,对着戈怒吼道:

“大夫莫非以为寡人为战不成?

寡人既为君,岂会坐视祖宗之土受损,社稷子民被屠!”

少年,就这点好,热血易上头,没那么世侩。

看着这两位少年在那里热血沸腾,一旁的司马,心中却只觉得苦涩,他倒对这两位恨不得拔剑砍上几百戎人脑袋的热血上头没什么反感。

甚至还有几分欣慰。

没有热血,不敢拼命,如何能在这蛮荒之世中活下来。

“看来,我确实是老了,没了这股锐气呀。“

司马在心中暗暗自嘲道,只是又仍然有些不安。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出战,复仇!

只不过以防万一,这两位少年倒也接受了司马的建议,先派斥候,继续侦查,时时监控,确定那里没有伏兵再行动手。

至于那些戎人得到消息后会不会逃跑,这点司马则颇有信心的保证:3000人的部落,加上他们的牛羊,以及为了过冬所准备的粮食,牛粪,不是一时半会说走便能走的。

再者,倘若他们真是慌不择路的逃窜,那我大军尾随追杀,轻车简从,更是稳超胜卷。

毕竟,有组织的军队,只要量是足够,总是能跑过牛羊的。

对于司马的老成持重,热血上头的二人,到底也还是答应了,毕竟热血少年和送人头是两码事。

只是即使如此,司马的心中仍然有些不安。

可是再三盘算过战场上的一切后,他这位老将又总是找不到根源。

或许真的是我老了,想太多了吧。

最终这位老将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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