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渭水南部,各方都已陆续到位,只等天子临门一脚时。
王宫里,周厉王却对着从河东刚刚送来的一份军报再次暴怒,一脚踹飞了案板,经的殿中的侍女丶四人,赶忙跪下,五体投地,不敢动弹。
连向来最懂圣心的孟子,也赶忙趴在厉王脚下,任凭案上的墨水砸到自己脸上,而不敢移动。
厉王双眼通红,死死的抓住那份竹简,怒吼道:
“无能!废物!王族,怎么会有这样的废物?”
骂了几句,又摔了东西后,平复了一些心情的周厉王喘着粗气对孟子吼道:
“去,把大司马给孤找来!
孤要御驾亲征!”
孟子不敢多言,连忙起身向殿外走去。心中却很是诧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把这位也算是饱受摧残的天子气成这副德行。
虽说孟子手上也算颇有势力,但有些东西他还是不敢沾的,尤其是在关乎关中以外王族诸侯之事上。
那就是个禁忌,外姓人,谁碰谁死?
刑于秦公族的商鞅,力主削藩的晁错,主张推恩令的主父偃,莫不如此。
不过,让孟子略感诧异,但又很快理解的是,他刚出宫门,就看到毛公的马车正在飞驰而来。
待毛公的马车停下后,孟子赶忙上去行礼问好,而毛公虽然平日里对这个阉人没什么好脸色。tiqi.org 草莓小说网
但看到平日还算体面的孟子,却狼狈不堪,脸上满是墨迹,衣服也很是凌乱后,便下意识的感觉不妙,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天子知道了魏国之事?”
“这,大司马为难小人了。
天子为何发怒,小人着实不知,只知似是收到了来自河东的军报,而后便暴跳如雷。
这不,天子让小人赶忙来召司马入宫
可这具体何事,实在不是小人这种贱人所知啊”。
孟子很是恭敬的低头解释。
毛公听后,长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多想,径直让孟子在前,带自己见驾了。
“老臣拜见天子。”
毛公入得殿内,直接无视了殿内的狼狈场景,淡然行礼。
见毛公来后,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的厉王,一边亲自下来搀扶毛公,一边将手中的竹简递予毛公,神情焦虑不安的问道:
“眼下,河东危急,可渭南又戎事在即,不知大司马何以教孤。”
毛公听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略一安慰后,便古井无波的看起了军报。
看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大司马,周厉王那颗焦躁不安的心也好了很多。
然后脸色不善的厉王,终于注视到了狼狈不堪的孟子,当场便烦躁不耐的斥责:
“成何体统?还不下去!”
“哦,老奴告退,老奴告罪”
然后,孟子赶忙告罪,立刻离去。
竹简上的文字有限,也就半刻钟,毛公便看完了,而后略带不可思议道:
“国人暴动,当真天下奇闻也!”
原来,这份竹简乃河东采风官尹吉甫命人紧急送来,这回倒不是戎狄闹事,而是魏国国人与自己的国君闹了一点不愉快。
这里的魏国不是战国七雄中的魏国,而是西周周成王所封。
不过,倒也和战国时期的魏国有些渊源。
周惠王十七年(前661年),魏国为晋国灭亡。晋献公灭魏后,以魏地赐给毕万作为采邑,于是毕万就改氏为魏(这就有点像商鞅一样以封地为氏)---是晋国魏氏的由来。
魏国最初国土为现在山西芮城北,运城。“魏”是“大”的意思(《史记》:“魏,大名也。”服虔:“魏,喻巍巍高大也。”)
这是一块不折不扣的宝地,别的不说,光是魏国的解池(盐池),就已经让人眼红不已了!
解池可不是旮旯窝里的小盐水,河东解池池东西长约三十公里,南北宽约四公里,它可是能与俄罗斯库楚克盐湖、美国犹它州大盐湖,并列为世界三大盐湖的存在!
而且,很难得的,解池的开采难度真的很低,遇到完全就是老天掉的。
在虞舜都曾用自制的五弦琴,弹唱《南风诗歌》中,舜歌唱南风在解池带来了财富:“南风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温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因为,每到盛夏,河东一带日光曝晒,南风盛行,加上解池内的甘泉溶集卤脉,并排除浊水的渗入,于是卤水慢慢结晶成盐,这整个过程,全靠天赐!
正如《洛都赋》中行记载:“其河东盐池(池盐),玉洁冰鲜,不劳煮泼,成之自然。”
人们只是“集工捞采”,获取自然之利而已。
捡钱,真的,纯属捡钱!
而盐的重要性及其暴利程度无需多言。
只要是有点能耐的政府,都会将盐作为国家的收入之一,其最早见于《禹贡》,公元前630年周襄王22年冬天,王使周公阅来聘,飨有昌歜,白黑,形盐。
春秋时期管仲更是奠定了盐铁专卖的理论基础。
至唐乾元三年(760),刘宴改革盐业,实行“民制、官收、商运、商销”的办法,盐利收入大增,到大历末年,盐利岁入达到600万余缗,“天下之赋,盐利过半”。
而这600万缗中,有160万都是解池所贡!
不客气的,说有这么个盐湖在家,那是真的家里有矿吃喝不愁了!
老天爷拿着饭缸朝嘴里猛塞了,属于是。
讲真的,手里握着这么块宝地,上头又有周天子照着,周围更是一大帮子专门拱卫河东腹地的兄弟们照应着,魏国的小日子过的,别说多舒坦了。
但没成想就是这样,还能翻车!
尹吉甫那份竹简上主要就是两首魏风,以及一段触目惊心的话语。
第一首还好些,也算是这个年代的通病了,无非就是那些自以为怀才不遇的国人和贵族们,对国君有眼无珠的抱怨,
《伐檀》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骂上头人全是吃白饭的废物!
这个不稀罕,哪个年代没有被埋没的珍珠啊?!
但接下来这一首唱的就比较惊悚了!
是民众对国君滥用民力的不满:
《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这就是赤裸裸的要决裂了!
惊得周厉王一身冷汗,因为他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另一个同行前辈:
“时日(夏桀)曷丧,予及汝皆亡!”
魏国的国人既然已经公然视自己的国君为硕鼠了,那么接下来,请问农人对于老鼠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是打死啦!
这回,连毛公都知道,事情大发了!
比之前的十几个诸侯一块蹲大牢都要大!
因为贵族之间可以通过彼此妥协达成默契谅解,哪怕杀父杀母的仇,也能化解。
大局为重嘛!
贵族治安应该有大局观的,怎么能够目光那么狭隘,总是关注所谓的父母恩怨呢?
可是,一旦底层的百姓对统治者的统治忍耐到达临界点后,那么紧接着的就真是不死不休了!
从尹吉甫传回来的消息里,厉王与毛公明白魏国民众现在已经爆发了!
倘若是其他地方,倒是无所谓,或是等等,毕竟这年头的交通通讯,即使魏国一国民众大规模的叛变,也不会波及太多地方,然后抽出空来派大军围剿便是。
可那是魏国!
那是解池!!娇贵着呢!
关中丶河东,无论是周人还是戎人都要仰赖解池之盐,尤其是现在正是产盐的高峰期!
一旦大规模用兵,那解池必然糜烂,今年冬以及明年夏之前,整个关中河东,都会闹盐荒。
盐荒之后会发生什么?
士兵丶战马,都会因缺乏盐分而疲软不堪,而为了抢夺食盐,本就命贱的戎狄也会变得更加疯狂!刚刚稳定下的关中诸侯国人也会再次生变!
可以说,魏国在这关键时刻闹了这么一出,确实狠狠地捅在了周厉王的三寸逆鳞之上,也直接导致周厉王现在已经考虑,要不要放弃清理关中戎人的计划?全面维护河东的稳定了。
毛公也很纠结,在心中来回计算着现在大周可调用的军队粮草,以及能否在主线任务之外,临时加一个魏国支线任务。
最终,在思考了足足两刻钟后,毛工不得不硬着头皮对着已经望眼欲穿,满是期望的厉王请罪:
“禀天子,老臣无能,现下魏国的形势想来已经失控,大军入魏,平乱容易,然后平反之后,还需要立即组织人手粮草尽快恢复解池生产,确保解盐生产不被耽误。
否则只怕到不了明年,丰镐丶河东必然大乱!
况且,魏国一乱,无论如何?河东局面必然大受影响。
河西已是烽烟四起,河东实在不可能再乱了!
眼下,燕京戎等正在意图南下,魏国又居大河东侧,魏国若乱,河东与丰镐便会失联。
恐怕,对于戎人,不可再一味用强啊。”
听得毛公这话后,厉王很失望,但却又有些轻松。
关中的那些戎人,大多数虽然有些不太听话,但好歹在多年的交流之下,已经与关中的周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也知根知底,一般也翻不了天。
况且周人又还在粮食、盐布上都死死的握着他们的喉咙,一般他们不敢与周天子彻底撕破脸的,大可以缓缓图之。
可是河东的解池就等不了了,解池要是出了事,那么关中丶河东的大乱就是燃眉之急了!
毛公不敢赌!
至于厉王,他也没那个胆子。
见殿中只剩二人后,厉王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自嘲:
“当日文王武王时,王族人才荟萃,周丶召丶毕三公不必赘言,纵然是有反心的三监也算是一时英杰了。
可是到了孤这里,王族子弟却成了这副德行,弧这个王族之长做的实在是无颜面见先人呐!”
说着说着,也不知到底是自责还是责怪的周厉王竟以袖遮面。
毛公听得天子这番自责之语,赶忙起身下拜,摘下头冠,言辞恳切告罪道:“臣受天子厚恩,舔居卿位,为大司马,负责征战兵戈之事。
却致使河东出现如此祸事,而未能察觉,请天子降罪。”
见的毛公如此,周厉王叹了口气,将毛公再一次扶起后,殷殷叮嘱:
“大司马,何必如此啊!
一棵棠棣树,百果各不同。
这些诸侯不争气,又能怨得了旁人如何?
况且,孤现在不想追究谁的责任,而是想请教,大司马久经战阵,可有应对之法。
眼下,你也知道关中天子六师都在紧锣密鼓的向渭南靠拢,本指望一举端了渭南诸戎,好为我大周在增添千里沃野以及十数万奴力。
可现在,河东丶河西却大乱至此。
翟狄已近渭北,欲隔绝丰丶镐与河东。
燕京诸戎沿汾水大举南犯,霍国地小人稀,兵微将寡,若无河东诸侯相救,断无获胜之理。
而河东众多诸侯之中,战力最强者乃是唐,粮草最富者,乃是魏,加上耿丶杨诸国,本不必忧心。
但,现在却…
还请大司马尽力助孤收拾乱局,以免宗周社稷断送在孤守上啊!”
毛公又是一番连连告罪后,略带犹豫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治病当先知源,敢问天子,有没有觉得,这回似乎戎狄都来的有些巧了?
还有这魏国之乱来的,未免也太是时候了!”
“大司马可是猜到了什么!”,被毛工这个大胆的猜测震惊到的周厉王赶忙问道。
毛公却只是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的低语道:“老臣也说不明白,只是征战一生,所以倒是长了心头之眼,有几分预感罢了。
老臣觉得在烽烟背后,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
从地图上看,似乎这些事情发生的都很孤立。
但没有人是孤岛,世界上也没那么多巧合。
哪怕在地图上是互不相干的存在,说不定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就比如春秋时,西北山西的晋国,与远在东南海边的吴国,单从地图上来看,两个国家绝对算是你走天南,我闯海北,风马牛不相及的。
但你能想象,春秋晋国在当时之于吴国,一度就如冷战中苏联之于古巴,几乎包养了吴国!
在晋国的慷慨支持下,来自楚国的逃人巫臣(没错,春秋战国折腾楚国最狠的大都是楚人),带着30辆战车的各类物资以及数以百计的各行业的人才,对吴国从种地到军事,从开矿到造船,进行了全方位的大奶。
最终成功在楚国的背后埋下了一颗炸弹,虽然巫臣活着的时候并没能看到自己努力的成果。
但在30年后。
又是一场楚国内乱。
又有一家楚国贵族惨遭灭门,
又有一名楚国人流亡在外,并且几经辗转到了吴国。
然后,愤怒点燃了已经发酵了多年的炸弹,差点把楚国炸飞!
点火的人叫:伍子胥!
现在,毛公隐隐约约的觉得当下西周核心之地的乱局背后,那些明面上各自为战的敌人,并不是无组织的散兵游勇,而是隐约间,似乎有东西把它们串在了一起,但现在,他却也看不明白。